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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张骁是你打的吗?”

岁安话一出,全屋皆静。

谢原本是在观察岁安,结果被这句话惊住,继而飞快反应,倏地看向万柔。

万柔惊愣着,眼神明显心虚无措,是没想到岁安会忽然跳到这一点上。

谢原从她的反应中猜到答案,眼底浮起难掩怒色,他竟忘了还有这茬。

霍岭并不知张骁是谁,他留在长安只为寻找万柔,但看谢原神色变化,他也能猜到万柔怕是又做了什么好事,一颗心悬的更高。

万柔以为岁安是在问责,却听她道:“不是也没有关系,那我先问第二个问题。”

岁安竟轻巧跳过了第一个令众人震惊意外的问题,又问:“万娘子,你真的想为你的父亲鸣冤吗?”

第二个问题多少让万柔松了一口气,也找回了原本的底气:“这话问的实在可笑,我当然想!”

岁安:“为何不报官,而是藏在长安城做这些小动作?”

万柔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直勾勾瞪住岁安:“这位娇滴滴的夫人,怕是从小到大都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吧,别说是含冤丧命,便是有人伤你一根小指头,都会有无数人替你报仇雪恨。”

万柔情绪上头,仿佛将岁安当做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像你们这样的皇室贵胄,就算是杀了人也可以被保下来!”

她猛地抬手指向一方,仿佛那里站着罪魁祸首:“那些监生,他们贪墨漕银,证据确凿,却因为出身勋贵,即便东窗事发也能被保下来!最后,州官竟抓我父亲这般的微末小吏来当替死鬼!堂堂上州,漕运重镇,贪墨巨款的是漕运线上的小吏,说出来谁信!?”

万柔嘶吼着:“这等荒唐的污蔑,不过是朝廷不愿动那些世家大族!真正贪污的世家子弟被各种理由保下来,还好好的活着,能吃能喝,反倒是被污蔑的卑微蝼蚁,早已成丧命亡魂,你问我为何不报官!?我倒要问问你,公理何在,清白何求!”

岁安静静地听完,道:“所以你心有不甘,却又能力所限,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报复,是吗?”

“是!”

可惜当日涉事的监生里,嘉勇侯府的庶子全夏被关了禁闭,因全氏为皇后母亲的母族,皇后为此事雷霆震怒,勒令嘉勇侯府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务必谨慎低调,以至于整个侯府人人自危,小心谨慎,万柔没找到机会。

同样情况的还有袁淑妃的侄儿,也是谢原姑姑婆家

的郎君,近来低调的很,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他,堪比坐牢。

至于前任尚书左丞蔡鸿志,其子蔡正炜虽保了下来,蔡鸿志却被外调为新任松州刺史,从各方面衡量来看,都属于降职了。

大周家眷可随官员一道赴任,蔡正炜便离开了长安。

但这当中还夹着一层关系——蔡鸿志的亲妹正是武隆侯府的夫人,萧弈的母亲。

所以蔡氏不可能不为兄长求情。

偏偏赶上了时候,武隆侯府和桓王府定了亲,桓王的女儿初云县主成了萧家的准媳妇。

天子脚下遍布达官贵人,又多娱玩场所,闲谈几句,便都议论起来。

这蔡鸿志是降职了没错,可他去的地方是松州啊。

松州刚刚经历这波大案,拉下不少地方官员,一切尚在恢复之中,挑战越大,机会越多。

圣人日理万机,未必每日都会将各州情况细细看来,但松州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重建状况,一定是受圣人关注的。

若蔡鸿志做得好,那就是将功补过,加上朝中有武隆侯府和桓王府两层关系,但凡能做出成绩,调回都城指日可待。

在朝为官嘛,升升降降很正常。

万柔逗留许久,经过一番蛰伏分析,最后将矛头对向了谢府和武隆侯府。

谢原身为大理正,参与调查此案,根本是办事不利,反而升官发财娶媳妇,娶的还是靖安长公主的女儿,成了个皇亲国戚。

萧家也一样,若非他们仗着侯府和王府的关系保了蔡家,蔡鸿志理当罚得更重。

被保护的人万柔接触不到,但萧、谢两家人并无防备,出入走动频繁,万柔便将怨气都撒在了他们身上,一有机会就搞些小动作给他们添堵。

岁安之前提得四次情况,全都属实。

万柔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模样天真的小娘子,竟这般敏锐,竟会提到张骁这一茬。

可她也无惧,知道就知道了,小命一条,给你就是。

岁安耐心的听她说完:“第二个问题,万娘子已回答的很明白,所以,你的确想要为父亲报仇,之所以做这些,是求路无门而生的怨愤。那我们说回第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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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骁是国子监生,他出身寒族,却因努力而得到提拔,也与我谢家郎君有了竞争,甚至生出冲突。张骁在回家路上被人偷袭,谢家郎君便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可这件事,远不止是监生之间的冲突这么简单。”

“近年来,圣人选才更注重真才实学,使得众多寒门子弟得到重用。朝中态度不一,却有谢氏无任支持,认为选贤与能,方能稳固社稷。”

“然而,谢氏的态度,却因谢家郎君与张骁的恩怨,遭到了外界质疑。只因在外人眼中,谢二郎不止是谢二郎,他还是谢氏嫡亲,一脉相连,他受谢氏教养,所言所行,皆可放大对照到谢氏的门风教养。”

“所以,谢二郎不够礼待寒门士子,就是谢氏不容寒门士子。谢二郎德行败坏,便是谢氏家风不洁。养不教,父之过,谢二郎的错,就是谢氏的错。”

岁安忽然起身,慢慢走到万柔面前,万柔本就听得心间惴惴,一抬头,岁安居高临下的立在跟前,她竟像是被一股无形威压笼罩,全无前一刻的嚣张叛逆。

岁安垂眼看她:“若你不识张骁,全当我只是做个类比;但若你就是那个凶手,我也想问问你,你让谢二郎、真个谢家身陷囹圄时,可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被放大对照到你父亲的教养之上?”

万柔双目一瞪,面色忽然变得激动狰狞起来:“你、你胡扯!”

“我胡扯?”岁安扬声,气势陡然凌厉:“你身为万劼之女,为父

鸣冤本是常理,可你的鸣冤方式,极端,偏激,下作卑劣,那甚至不是鸣冤,而是你个人的宣泄和报复!”

“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当令尊冤情被昭告世人的同时,你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一样会被世人知晓,他们未必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冤死之人有多深的动容,却会对素不相识之人的恶行抱以最恶劣的猜想。”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么反过来,为人子女,行事偏激,恶劣,反叛,其父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她教成这样?贪污案被诬陷的小吏不止他一人,为何只有他死了?会不会恰好死的这一个才是死有余辜!?”

“不是!”万柔怒吼辩解:“我父亲是因为……”

谢原忽然看向万柔。

万柔却顿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是被无辜杀害的!”

岁安退后半步,在万柔面前缓缓蹲下,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卸下了一身凌厉。

她眼神柔软,语气温和:“万娘子,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记着令尊的冤屈。我的夫君,由始至终都按着这桩案子未判,只为找出真正凶手,得一个真相;你的朋友,不远千里来到长安,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争取翻案机会。”

“他们或因职责所在,或因恩情在心,这条路上,你终归不是孤军奋战。可也只有你,选择了最偏激、也是最不该的方式。”

“若你的父亲知道,你因他而生怨愤,偷袭、下药、毁人毁己,他真的能瞑目吗?”

“若世人听闻你的所为,真的不会让你父亲蒙羞,甚至反过来受到诟病质疑?”

万柔浑身一松,跌坐在地,眼神仿佛碎了一般,低下头去。

“我今日所言是好言相劝还是危言耸听,你不妨好好想。”

岁安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起身,忽的,她的袖子被万柔扯住。

谢原当场就站了起来。

但万柔仅仅只是拉住了她的袖子,慢慢抬起头。

她眼已红了,努力忍着泪,吞咽几下,哽咽开口,第一句是:“我错了。”

“这位夫人,我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我父亲将我一力拉大。可他是个男人,我是个女娃,他不能像母亲一样细致的照顾我,还要营生挣钱,供我吃穿,送我读书,他没有教坏我,是我没有好好受教,摸爬着长成这样的混账性子。”

“为了教养我,他曾续了一个夫人,可那妇人待我刻薄,罚我虐我,我父亲一生和善,却因这件事发了火,还被那恶婆娘反咬一口。可哪怕要分割钱财合离,他也毫不犹豫。”

“他的的确确,只是漕运线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吏,但他在我心中,无人可比。”

万柔紧紧盯着岁安,眼泪不受控制的滚出来,那双眼却越来越清亮坚韧:“蛇是我放的,我错了;药是我下的,我错了,人是我打的,我大错特错!”

“我可以一一去赔罪、赎罪,有什么后果我都认,但我求您,求您……在我父亲沉冤得雪时,不要因为我的无知过错,让他被质疑……”

同样是认罪的话,却再也不是用嚣张不甘的语气来说。

“我求求您!”万柔双掌撑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那一声沉响,所有人都能听见。

霍岭跟着跪下来:“不,我愿代为受过,我来赎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万家父女受无妄之灾,请谢大人谢夫人……对她网开一面!”

万柔终于忍无可忍,倏地扭头看向霍岭,故作的冷漠变成加倍的凶狠:“你是被河水泡傻了吗!我去死你都要跟,我吃屎你吃不吃啊。”

霍岭转头看向这个张牙舞爪的少女,眼神转柔,扯了扯嘴角:“死可以一起,屎你自己吃。”

万柔:……

谢原、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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