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份满圈的答卷,你觉得,有何共同点?”
离帝点了点桌上的策题答卷,问下方的季言安。
“回圣上,八份应当所答皆是,三国公主,皆不可为太子妃。”
这题出的,就是挖坑。
问,该选哪国公主为太子妃?
可实际上,只要答了选哪个,不管理由多么天花乱坠,在陆相这关,都会被画叉。
季言安留意五位大臣判卷,陆相居首位。
他只往卷上扫一眼,便给了叉,卷子直接传到邢尚书手中。
陆相真正阅的,只有这八份。
“为何?”离帝追问。
季言安从容地吐出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五百年来,南离帝位更迭百来次,有十二位储君,是异国公主所生。
但这十二位储君,无一例外,没有任何人登上帝位。
“八人之中,有人提议太子迎娶世家望族之女,有人提议太子迎娶书香门第之女,更有人提议太子迎娶大臣王侯之女。”
离帝玩味地笑了笑,“可唯独季爱卿,你提议,不同他人。”
若是平常,太子迎娶何人,谁都不敢提议。
但这是策题。
所谓策论,解题之后,提出论点, 之后, 有理有据论证,最后,是要给出解决方案的。
你说这三国公主都不好,那谁好?
你必须给出答案。
陈旭阳提议娶世家之女, 因他出身出家, 代表的是世家望族的利益。
方定海提议娶书香门第之女,因他出身平民, 天生和权贵不在一个针线。
而高官之家出身的, 自然也建议娶大臣之女。
甚至,有个贡士, 还走偏门, 建议太子娶小户之女,无利益牵扯。
“言安提议,孤娶何人?”太子不免好奇地问道。
太子出声,引来了离帝意味深长的一瞥。
那日, 太子突然提了妹妹, 离帝被震懵了。
那个孩子, 一直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禁忌。
十五年来, 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 不去提, 不去触碰。
哪怕父子俩人不约而同地偏宠离倾城, 但谁都没有把窗户纸戳破。
让离帝万万没想到的是, 那日, 太子竟然提了,很认真地提了。
离帝想问, 却问不出口。
那一日,他是从东宫落荒而逃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 没这么狼狈过了。
回来之后,离帝越想越不甘心。
他甚至觉得, 太子背叛了他们的默契。
太子走出来了,不怕提及了, 不怕触碰了。
这臭小子, 是不是,不惦记他妹妹了。
本来两父子一直都不敢触及的痛,他这当爹的还痛着,太子, 竟然走出来了吗?
这几天,离帝心情很诡异。
他看不得太子心情好, 就想折腾折腾他。
所以,今日,才会出太子娶妃的题。
离帝是在警告儿子,你这么逍遥,是你父皇我帮你挡着的。
惹我不高兴,我就不挡了。
对离帝幼稚又任性的报复手段,太子殿下,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转念一想,他知道妹妹还活着,知道妹妹来了京城,他还见过妹妹了。
而父皇,啥都不知道呢!
母后和妹妹,都不待见他。
这么一想,太子殿下看向离帝的目光里,半是可怜,半是优越。
没错, 太子殿下觉得,在妹妹的眼里,他这个哥哥,胜过了离帝。
这种诡异的优越感,让太子殿下这几天心情都很好。
连带着,看季言安这个即将或者已经拱走妹妹的猪,也带了几分好脸色。
“太子愿意娶的,自然就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管她是世家望族,还是公侯之女,又或者是温柔娴淑,出身清贵,什么都好,千好万好有何用?
太子愿意娶,才有用。
一句太子愿意,包含太多的东西。
未来太子妃的家世,人品,性格,容貌,身段,不管是哪样,只要太子愿意娶,必然是综合考量过,最合适的。
“哈哈哈,言安这话,孤喜欢。”
太子的笑声,离帝觉得有点碍耳。
“朕觉得,朕愿意也很重要。”太子愿意有啥用?
殿中诸臣,包括二皇子,都默契的不发一言,暗暗在心底翻白眼。
二十年了,太子愿意的,哪样您不愿意过?
太子说明日要继位,您都能宣布退位养老吧?
南离皇室,历任帝王,痴情的也有,但儿子奴的,唯您而已。
二十年来,离帝从未在太子身上,用过帝王手段。
他们就像,最普通的爷俩。
这一切,都归功于那位元后娘娘。
那位狡黠多谋的娘娘,一个退步,远离了深宫,看似避居云湖,实则,人是走了,却也住进了帝王的心头。
最后再用一死,将帝王的心门焊死。
留下爷俩互相取暖。
后位至今虚悬,看样子,会一直虚悬下去。
阮夕语的手段,可见一斑。
但凡脑子清楚的,谁敢小看元后。
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最后,离帝自己打破了沉默。
“薛相。”
“老臣在。”
“拟金榜吧。”
薛丞相应下,“敢问陛下,您钦点的榜眼和探花郎是哪位贡士?”
不是,薛相,您都不问状元郎是谁吗?
大臣们觉得牙酸。
离帝板起脸,不再做玩闹姿态。
“今科状元,季言安。”
“今科榜眼,方定海。”
“今科探花,陈旭阳。”
陈旭阳策题答的较方定海要好些,但他长得好,探花郎非他莫属。
其余五人,自然就是二甲头五名。
薛陆双相合议出名次,令两位大学士执笔,当殿书写金榜。
待两位大学士手持金榜,出了保南殿,离帝挥手示意今日到此为止。
“圣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季言安上前一步,下摆一撂,双膝落地,低头行了个大礼。
离帝眉头一跳。
“知道是不情之请,就莫请了。”
刚摘得状元郎的桂冠,你小子就要给我闹事是吧?
“圣上,臣请陛下,容臣质询一位贵人。”
季言安见离帝把梯子拆了,自己厚着脸皮又给架上了。
“质询?你既知是贵人,就该知道,你没资格质询。”
别说今科三甲还未给封,就算赐封了,也最多是五品修撰,哪个贵人,不比他位高权重?
刚刚踏入仕途,这小子就要作死不成?
离帝不由得想起,以前他三天两头帮季无畏收拾烂摊子的往事,额角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