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听着后方工作人员传来的小声惊叹，故意将口袋里的奶糖往地上“掉”了两颗，借着捡糖的弯腰动作，他迅速地看了两眼自己的斜后侧——
黎于安沉默着攥着手中的资料，原本已经舒展开的眉眼重新有了凝重的痕迹。
他一直都知道，对方的最大优势是在建模，而偏偏是他和黎明公司在短期内无法到达的技术水平。
在黎于安看来，Will的游戏设定已经很符合发行的基本剧情要素了，如果这次竞资失利，那过错方肯定在于他自己。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楼央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的建模展示，眼色已经彻底变了样。
…
两组项目的投资皆告一个段落。
助理沈娜看了一眼时间，“那今天差不多就先到这里吧，等高层商量出了结果，我们公司会以邮件的方式另行通知……”
余音未落，薄越明就干脆利落地开了口，“不必搞那些弯弯绕绕了，二选一而已，直接现场表决吧。”
作为G.M绝对控股的高层，薄越明向来很有话语权，他趁着无人反驳，直接表明自己的选择。
“我对《末雾》的背景设定比较感兴趣，认为这款游戏的世界观架构师的创意更胜一筹，而且对市场受众的把控也很精准。”
边上的裴意听见薄越明的夸奖，含了一口布丁，笑得愉快。
对于每一位游戏世界观的架构师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作品得到肯定更值得开心的事。
果然是自己看准的反派，不仅人长得帅，审美品位也相当到位！
此刻的薄越明不知道裴意心中所想，而他会投出这一票是经过考量的——
于公，《末雾》的故事逻辑和创意感整体较强，而且“阶梯型”地发展模式更有利于华国市场的拓展。当然，黎明公司目前的处境也更利于他们G.M入股且把控的。
于私，《异兽》的主创团队有裴焕的加入，无论对方在工作室的头衔是真是假，薄越明都不愿意和这种心思深沉的人再有任何牵扯，况且对方还和薄冠成有明面上的商业合作。
听见薄越明率先站队《末雾》，柯鸣短暂蹙了蹙眉头，但介于场合以及对方的身份，他只敢在心底默默吐槽——
果然是个瞎子。
看不见他们工作室卓越的建模水平！
就这种人还配坐在公司高层的位置？就应该认命待在家里继续瞎着！
正想着，作为G.M首席运营兼股东的宋词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从宣传角度来说，我会更偏向于《异兽》。”
“他们的生物建模确实很出众也很成熟，将来可以作为一大亮点去吸引游戏受众。至于《末雾》的设定是很不错，但文字概念性远大于目前可见的内容。”
站在市场宣传的角度来看，宋词的这番话说得很中肯。
裴意和黎于安都知道自己这款游戏目前的不足，默认并且尊重她的选择。
柯鸣听到宋词的选择后，原本落下去的嘴角又有了上扬的趋势，原本他觉得——
当着游戏项目组双方的面进行现场决策，太过于冒进果敢，但转念一想，越是这样直截了当的结果，越能当场凸显出他的成功、黎于安的失败。
何乐而不为？
柯鸣看了一眼被自己喊来旁听、拉关系的裴焕，见缝插针地补充，“是的，我们工作室的裴焕也考虑到了这个方面的宣传。”
“而且，我们目前已经成型的二十款角色生物的模型，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源于他的意见参考。”
说这话时，他特意看向了和裴焕同校出身的晏岑。
“……”
看着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目光，完全没有接受过这层信息的裴焕思绪一顿。
他哪里懂这些？
但在这种场合里，他总不能临时拆了对方的台，而且如果竞资成功，将来挂名的头衔也能更响亮一些。
裴焕看着柯鸣胸有成竹的编造模样，微笑默认了这种说辞。
“现在的投票算是一比一平了。”柯鸣主动Cue起了流程，看向唯一还没做出决定的晏岑，“晏总，你怎么想？”
“……”
计算着一切有可能利用的人际关系，这人还真是精明到骨子里了。
裴意被奶油沾上的嘴角有了一丝冷笑的弧度，抿唇后又维持住了那副呆呆神色。
薄越明注意到裴意短暂流露出的真实情绪，心中的探究欲燃得更烈了，还没等他深入去想，一道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就从最右侧传了过来。
“趁着这次竞资结果正式出炉之前，我可以先发表一些个人想法吗？”
正准备将这票投给《末雾》的晏岑听见这话，一怔。
旋即，薄越明代替他们开了口，“楼女士？请讲。”
楼央看了一眼黎于安，定定开口，“坦白来说，《末雾》之所以想要和G.M达成投资合作——”
“就是因为目前的资金有限，但不代表没有建模实力和设计创新，而市场宣传不止这一个切入口，宋总的选择可以理解，但不一定对。”
一听到自己的支持票被否认，柯鸣抢先反问，“楼女士，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番话的？”
不过是没见过世面、才被黎于安招进公司的新员工，居然敢替“黎明游戏”吹出这样的牛皮？
进一万步说，就算资金到位，黎明公司的游戏建模就能超越他们？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楼央站了起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末雾》项目新上任的项目总监。”
“未来，《末雾》这款游戏的游戏人物及各类NPC的形象设计及部分建模技术，将由我作为负责把关。”
柯鸣听见这一连串的自我介绍，绵里藏针，“楼总监，身兼两职可不是容易事，恕我孤陋寡闻，我们华国游戏圈好像还没有一位项目总监是女性？”
坐在首排的宋词听见这话，眉心掠过一丝不赞同，随即她就听见楼央自信回应。
“是吗？那现在就有了。”
裴意听见楼央渐渐显露锋芒的语调，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开始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他敢笃定——
既然楼央选择在此刻站出来，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是成真了！
柯鸣看着楼央的形象装扮，依旧鄙夷，只是碍于场合不好随意发表。
作为全场拥有话语权的高层股东之一，薄越明直接控场，“楼总监，你刚想问什么？抓紧时间。”
听似严厉淡漠的语调，但他的称呼已然从“楼女士”转化成了“楼总监”，显然是认可了楼央自报的这层身份。
黎于安意识到什么，低喊，“央姐？”
楼央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随身携带的背包拿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会议室的台中央，“贵公司的投资合作，除了合作方的硬实力外，应该也讲究道德诚信，是吗？”
宋词回应，“当然。”
“既然如此，那我以个人的名义举报，游鸣工作室在《异兽》的建模上存在借鉴、模仿，甚至抄袭，如果该游戏产品上市，极容易造成负面影响。”
“一派胡言！”
柯鸣闻言色变，又快速稳住了心神。
他看向还在位置上静坐的黎于安，张口就是一番问责，“黎于安，我好歹敬你一声小黎总。”
“即便我们以前在游戏版权上闹过一点不愉快，但你不应该随随便便找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女人，由着她故意在投资方面色乱说话！破坏这次竞资的公平性！”
裴意在心底冷哼一声，看得分明。
狗急了才跳墙。
要是心里没鬼，何必这么大反应？
楼央将背包放在了电脑操控的台面上，替黎于安挡下了质问，“柯总，不是谁说话声音大，谁就占理的。”
“华国最大的游戏论坛，游途，你们作为游戏制作方应该都听说过吧？里面有位ID名叫失水的用户，而你们的游戏建模和失水曾经上传的设计截图高度一致。”
楼央说着，目光依次扫过柯鸣、向南生以及裴焕，最后一并质问，“请问，这就是你们口中信誓旦旦的原创？”
“……”
这话一出口，全场不约而同都陷入了沉默反应。
柯鸣信誓旦旦的神色迸出一道裂缝。
而坐在位置上的裴焕意识到自己被迫卷入了一场有可能存在的“抄袭”风波，眼中顿时浮动起尴尬和懊恼。
薄越明最烦这种触及道德底线的争端，气场瞬间冷了下来，“林众，立刻查一下这个网站和相关用户。”
林众立刻拿起平板，“是。”
同坐在决策位上的晏岑也收敛了温和面色，蹙眉反问，“柯总，楼总监说得可是真的？”
柯鸣的瞳孔颤了一瞬。
那个“失水”是他在游途论坛中无意发现的小用户，注册显示的地址在海外，粉丝量还不过百，上传的各类建模截图热度同样很低，但是设计特别具有大神感和创新感。
柯鸣承认，他是从中得到的游戏灵感，私自让美工和技术部门或多或少地借鉴。
原本他是想等到投资到手、趁着游戏上市前再找理由更换、改变建模，以掩盖这个事实，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漏了陷！
柯鸣看着台下一众质疑的目光，死要面子地扯谎，“怎么可能？至于你口中的那位用户，可能是我工作室的员工吧，瞒着我私下上传了建模截图。”
裴意将最后一口酸甜的果汁喝完，无声笑骂了一声：蠢货。
居然还没发觉自己掉入了一个“语言陷阱”？
“工作室员工？”
楼央同步抓到漏洞，语气更为坚定，“柯总，我方才的自我介绍还不够明确吗？请问我什么时候成为你手底下的员工了？”
坚定有力的反问化为一道巴掌，瞬间落回到了柯鸣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