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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剧本之意外(下)

可是,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预感,下面的结果应该不是他想看到的。

段谦下得急,没有点火,傅希言落地后,视线暗了一下,才逐渐适应。地道做得简陋,不知银菲羽是觉得自己用不上,还是觉得自己住不长,呼吸时,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就听到段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悲鸣,只是那么一声,已叫人心魂大震。

预感似乎要再度成真。

他急忙加快脚步,段谦就在前方不远处,人跪在地上,弯腰抱着一个人。

傅希言蹲下|身,伸手按住那只垂在地上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冷与平静——已然没了脉搏。

手腕上戴着一串手链。

或许是姓名里带“银”,银菲羽很喜欢戴银饰。他记得她的手链是白银质地,上面坠着几颗圆滚滚的小珍珠,精致细巧,每当主人大笑大怒时,便会颤巍巍的晃动,而如今……

段谦突然一个反手,愤怒地抽向傅希言,被裴元瑾先一步挡住。

面对裴元瑾的冷意,段谦却像瞎了眼,蒙了心,兀自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情绪里,嘶吼道:“你不是说她没事吗?”

这个迁怒实在毫无道理。双方分别时,银菲羽当然是没事的,不然不可能进入密道。只是密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傅希言努力保持着冷静,不让自己跟着段谦陷入到悲伤的情绪里,可人的悲伤、欢喜总是越隐藏越刻骨。

他虽然认识银菲羽的时间不长,感情上却已经产生了依赖。就好像在母亲出现之前,银菲羽短暂又奇妙地替补了这个角色,完成了他一部分的幻想。而这种感情上的投射,源自于银菲羽、金芫秀相交的过往,是傅夫人无法给予的。

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正要起身,裴元瑾已经先一步朝着花月楼的方向走去。

灶间这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不是从灶间进入的,第二种,对方熟知密道的一切设置,因此掩盖的天衣无缝。

相较之下,自然是第一种可能性更大点。

所以,也许花月楼入口处会有线索。

傅希言吸吸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地道是直的,花月楼与灶间两点一线,中间没有任何拐角和遮挡。傅希言和裴元瑾边走边查看,始终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

所以凶手是一击致命?

还不知道菲菲姨的致命伤是什么。

傅希言和裴元瑾走回来,段谦已经冷静了许多:“适才是我失态了,请傅公子见谅。”

他对傅希言的称谓总是在改变,一会儿少夫人,一会儿傅公子,完全体现出他内心对傅希言定位的矛盾。有时候是认同他个人,有时候又忌惮他身后裴元瑾。

可这个时刻,谁会计较这些细节。

傅希言低声问:“致命伤是什么?”

段谦咬牙:“是爪痕,抓破了喉管。”

傅希言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死法,比他想象中要痛苦得多——他不忍想下去。

裴元瑾检验伤口。习武之人,对伤口多少有些了解:“不对。”

傅希言问:“哪里不对?”

裴元瑾说:“凶手出手时,站在她的前方。”前面出手和后面出手,留下的伤口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前猜测,凶手是尾随银菲羽进入地道。但地道狭窄,无法容纳两人并肩而过,凶手如果想到银菲羽的前面,必然会惊动她。

想想看,黑漆漆的密道里,后面突然多出一个人,正常人都会发出点声响,更何况像银菲羽这样的习武之人?对方既然在她转身后才下的毒手,那她在转身的这段时间里,总能做点事情的。

可是没有。

完全没有。

密道里干净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待过一般。

傅希言沉声:“还有一种可能。在她进入密道之前,那个人已经等在密道里了。”这种可能,甚至比尾随更高一些。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银菲羽遇害的地点更靠近出口。

因为凶手进入密道之后,先巡查了一下出口,然后就在出口附近等着,等她靠近——偷袭得手。

那就不需要转身了。

裴元瑾说:“那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知道这条密道,知道她今晚的行动,离开后不留痕迹。”

“还有一条,”段谦恶狠狠地说,“擅长鹰爪。”

傅希言说:“你怀疑……”

“郭巨鹰!整座暨阳县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符合这个条件?”

裴元瑾蹙眉:“有可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傅希言拉住了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从灶间离开的时候,傅希言特意用轻功试了下,发现灶间门口的泥土很特别,有点像淤泥,以自己的轻功要做到“踏土无痕”就必须在门槛里面使用“踏空行”,可踏空行是纵向往上走的……会顶到房梁。

裴元瑾倒是可以,他会的武功更庞杂,那些轻功到了他的脚下,似乎就没有了名字,怎么好用怎么来。难道凶手也达到了这种境界?

如果是郭巨鹰的话……

他想起郭巨鹰那件很独特的衣服,使用滑翔翼的话,的确不用担心留下脚印。

段谦抱着银菲羽的尸体,走到阳光下,若不是她喉间的伤口太狰狞,脸色太苍白,那面容神态安详得好似睡着了一般。

可傅希言与银菲羽认识不久,已经习惯了她朝气蓬勃的样子,这样安静,实在不像她了。

段谦去城里用高价买了一口用来做展示的棺材,将人葬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据说银菲羽身前很喜欢来这里洗脚。

墓碑上刻的是“鲁大香”,本名,没有银菲羽好听,但听起来,像是有着平凡安宁的一生。

傅希言上完香,看着失魂落魄的段谦,犹豫了下,掏出怀里的小匣子,递给他:“你要报仇,总要有趁手的武器。”

段谦低头看着匣子,半晌才说:“这是你们在花月楼演戏的酬劳,是你应得的。而且,义母很喜欢你,这三支小箭送给你,她很高兴。就当是她的遗愿吧。”

他这么说,傅希言自然不好再推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段谦冷冷地说:“杀郭巨鹰,杀铜芳玉……玄武君应该不会拦我吧?”

不管凶手是不是郭巨鹰,他既然昨晚出现在花月楼,就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而铜芳玉,若不是她苦苦相逼,他们又何必东躲西藏过着老鼠般不见天日的日子?又怎么会想到假死遁逃?又怎么会遇到郭巨鹰?

银菲羽的死,他们都有份!

傅希言将匣子收回去,又掏出那块玄武君令牌:“这块令牌你留着吧,或许有用。”

段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下了这份好意:“诡影组织的首领,我会继续追查的。”

傅希言有些讶异。

段谦说:“我失去了义母,受到诡影组织猜忌,和郭巨鹰、万兽城有仇,还得罪过秦岭派,在江湖上已经没有朋友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与储仙宫交个朋友。”

傅希言看看裴元瑾,见他一副全权交给自己的样子,便问:“你能保证不伤害无辜吗?”

段谦笑了笑:“若有一日,你们发现我残害无辜,可以杀我。”

傅希言伸出手来,段谦愣了下,将手里的玄武令又放回去,傅希言没有接,而是握了握他的手:“那在你伤害无辜之前,我们就是朋友。”

从山上下来,又是黄昏天。

裴元瑾说:“你知道凶手应该不是郭巨鹰。”

郭巨鹰知道密道和假死这出戏的可能性不大,不然息摩崖和他就应该等他们演完这出戏,去密道堵她,胜算更高。

傅希言说:“我知道,段谦也知道。”

裴元瑾面露疑惑。

勇往直前的裴少主自然不会理会人在极度愤怒,极度脆弱的时刻,需要一个假想敌来转移自己的怒火,以免让自己郁闷而死。

傅希言说:“他总要有一个可以恨的目标。”何况郭巨鹰的确不是好人。

裴元瑾说:“但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傅希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总觉得,菲菲姨的死与我有关。如果我没有来暨阳县,她或许还会受铜芳玉的追查,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裴元瑾不解地看向她。

只有在他面前,傅希言才流露出内心的脆弱和懊恼:“菲菲姨在外面逃亡了这么久,总能逢凶化吉,说明她的敌人并不很强大。而这次,却强大得有些离谱了。”不仅预先知道了密道、假死计划,而且下杀手时银菲羽毫无还击之力,离开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样的人,放眼江湖能有几个?

……

他刚好就知道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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