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络落拉着霍顷, 落入了熟悉的客厅内，只是短短两天的时间，茶几上已经有了灰尘, 阳台上的绿植看着有些蔫巴。
房内一片漆黑, 外面还是深夜，陈络落不由分说拉着霍顷去了卧室，一把将霍顷推在床上, 俯身靠近他，眸子紧盯霍顷的脸。
这张脸现在决然称不上英俊, 甚至如同鬼魅，半边森森白骨让人毛骨悚然, 可陈络落眼睛却很亮。
“霍顷, 你是不是有事情没交代？”陈络落说道, 呼吸柔柔浅浅落在霍顷脸上。
霍顷微微偏过头, “没有——”
陈络落态度强硬，伸出手把霍顷的脸捧住, 让他直视自己, “你躲什么？”
霍顷顿了一下，动了动唇, 轻叹了一口气，“我丑。”
“谁敢说你丑。”陈络落说道, 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更加靠近霍顷, “我那个时候就说过，我一点都不觉得你丑。”
霍顷垂下眼眸, 仅剩的一只好眼透出几分柔和, “嗯。”
“所以——”
“小骷髅？”陈络落眉眼带笑, 目光灼灼。
霍顷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嗯。”
陈络落一把抱住霍顷，满脸雀跃，“我就知道！”
霍顷在温暖的怀抱中，身体微微一僵，又慢慢在温暖中软化，半垂下眸子。
……
十四年前。
特异事件处理部。
地下三层，是总部的秘密实验室，这里都是接受了实验的志愿者，而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又有一个玻璃房，这里是整个总部的禁区。
四岁的陈络落因为红色的眼睛，刚从裂缝中跑出来没多久，就被带到了总部的实验室。
大家都觉得总部实验室不好，但陈络落觉得挺好。
管吃管喝，有玩还有书看。
除了偶尔要抽血，还有白大褂过来检查身体外，一切都很好。
陈络落每天吃吃喝喝，但由于体质原因，看着还是瘦瘦小小。
在有一天，他败在了好奇心之下，烧坏了监控，撕开裂缝，直接去了隔壁的玻璃房中。
反正实验体隔离间的监控时不时就会坏，不是被实验体砸了，就是被各种异能毁了。
很正常。
那个玻璃房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连其他隔离间都有的监控都没有，在最中间，只有一个白色的小骨头架子。
就像是橱窗里的标本。
陈络落走过去，正打算研究一下这个小骷髅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这一动不动的小骷髅突然抬起头来。
小小的陈络落哇的一声，“你是活的呀？！”
小孩清脆天真的声音在玻璃房中传开，小骷髅看向这个有着红色眼睛的小孩，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陈络落伸出手又在小骷髅面前晃了晃，“喂，你能看见吗？”
小骷髅顿了顿，点点头。
陈络落眼睛更亮，“那你会说话吗？你是人类吗？你怎么是一架小骷髅啊？”
小骷髅看着陈络落，面前小孩笑容灿烂，“我、会说话。”
声音有些嘶哑，一字一顿，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样。
陈络落一脸惊叹，绕着小骷髅转了一圈，“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起来？你很厉害吗？听说这里是个实验室，你是因为实验变成这样的吗？你今年多大了？你待在这里不会很无聊吗？这里什么都没有。”
小骷髅半晌无言，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这个地方，他听过不少咒骂，面对过恐惧或者嫌恶的眼神，但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么多话，也是一次有人用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神看他。
红色。
在他永远白色透明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这么鲜明的颜色。
“不厉害，不是，四岁，不无聊。”小骷髅慢慢开口，陈络落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陈络落捕捉到了关键词，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是四岁，我还没过生日，你过生日了吗？”
小骷髅也摇摇头。
陈络落盘腿坐在地上，“那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呀？”
“我不知道。”小骷髅说道。
陈络落一撇嘴，歪头看着小骷髅。
小骷髅似乎有些僵硬，微微挪了挪，“我……很奇怪。”
“啊？”陈络落一脸疑惑，“什么奇怪？”
“我和人……长得不一样。”小骷髅说道，“大家、都……怕我。”
陈络落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可是我觉得你很好看啊。”
小骷髅一愣。
陈络落一把拉起小骷髅的手，“你看，你的手骨这么好看，头骨也好看，骨头又白又精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骨头架子，挺漂亮的。”
小骷髅似乎愣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可是，我很危险。”小骷髅说道，像是有些无措，“他们、说我是个坏东西，会杀人。”
“那又怎么样。”陈络落说道，嘟嘟囔囔，“我从小还被指指点点呢，你管他们说什么，反正我觉得我是最好的！而且小骷髅，我觉得你也很好！”
小孩儿明亮的红色眸子熠熠生辉，是霍顷从未见过的明亮。
陈络落从出生开始，没有过朋友，这个小骨头架子算是第一个。
只是在某天，陈络落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到了玻璃房前，女人用力敲打着玻璃，看着里面的小骷髅，声嘶力竭。
“怪物！你是个怪物！你为什么活着？你不是我儿子！”
“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怪胎，你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小顷，你是妈妈最乖的孩子，你今天五岁啦！快过来呀，让妈妈抱抱。”
“不、不对，不可能！你不是、你不是！！”
陈络落不知道她是谁，但那个女人走了之后，他去找小骷髅的时候，小骷髅捂着脑袋，躲在了角落里。
瑟瑟发抖。
一个响指在耳边响起，陈络落弯腰看向地上的小骷髅，“我又来啦！”
小骷髅呆呆看着陈络落。
陈络落在他旁边坐下，“你害怕刚才那个人吗？”
小骷髅沉默片刻，“……那个人，是妈妈。”
“可是，她讨厌我。”
陈络落摸了摸小骷髅光滑的头盖骨，“人类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生物，反正我不讨厌你。”
“而且她说错了，你肯定不是怪物。”
小骷髅看向陈络落，“那我是人类吗？”
陈络落摸着下巴，“不知道。”
陈络落又一个人碎碎念了半天，顿了顿。
“其实——”陈络落挠挠头，“我估计也要走了。”
“有个人类让我叫她小姨，说是会带我回家，说以前认识我妈妈，我觉得她不错，我打算去她家了。”陈络落说道，一边玩着手里的珠子，这是总部发放的，监控实验品身体数据的东西。
小骷髅猛地转过头，“你……要走？”
“对啊。”陈络落说道，满脸无聊，“这里我已经玩腻啦，而且我也想出去看看。”
“听说人类的世界也有很大很大，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陈络落说道，“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小骷髅看着陈络落，愣了许久，半晌，又低下头，“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陈络落歪头。
“我、会吓到人。”
陈络落眨了眨眼，明明稚气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沉思的模样，“也是，人类的胆子好像都很小。”
说着，陈络落突然伸手抱住了小骷髅，“不过我胆子大！我不怕，我最喜欢骷髅了！”
小骷髅愣住，“我……”
“对了！”陈络落说道，“刚才那个女人说你过生日，我听说人类过生日都要点蜡烛许愿，这里没有，但是——”
陈络落神神秘秘拉长声音，“我有办法！”
“扑”的一声，五个小火苗出现在了陈络落的指尖，鲜活跳跃，映得那双红色的眸子更加漂亮，直直劈开了玻璃房的冰冷和空寂。
“生日快乐，小骷髅！”
“小骷髅如果长大，一定很好看。”
“到时候来找我啊”
小骷髅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着面前小孩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他坚定的说出承诺。
“我会来找你的。”
等我变得优秀的时候。
等他能够从这里出去的时候。
……
安静的卧室内，陈络落拥抱着霍顷。
这个怀抱，和当年一样温暖。
“霍顷，真是没想到啊。”陈络落松开霍顷，看着他，笑容灿烂，“小骨头架子长大了原来是这样的。”
霍顷眉眼也柔和下来，“陈络落。”
陈络落跨坐在霍顷身上，笑得嚣张又肆意，“我问你，你知道我是混血种了，什么感想？”
霍顷看着陈络落，摇摇头，“在我心里，你只是陈络落。”
陈络落愣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难道是十八岁我给你过生日那天？”
“嗯。”
“那——”陈络落双手撑在霍顷两边，定定看着霍顷，“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霍顷微顿。
房间里突然沉默下来。
陈络落盯着霍顷，眯了眯眼，坐直身子，“我知道你肯定又要否认，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这么关心我，所以你不用掩饰……”
“是。”
陈络落话音猛地顿住，以为自己幻听了，低头看向霍顷，“你说什么？”
“我说——”霍顷伸手扶住了陈络落的腰，“是。”
“我喜欢你。”
陈络落盯着霍顷看了许久，狐疑，“你说真的？”
“嗯。”霍顷眉眼微微弯起，明明白骨已经显露，却透出了一种更为诡谲的美，“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