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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枫林

跑!

必须跑!赶紧跑, 跑的越远越好。

看到那漫天如火烧的枫叶后,观音像怨气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它若是不赶紧跑,很可能会死在这!

作为团诞生于阴暗污秽中的怨气, 它本身以无形无影, 操纵的幻术几乎能以假乱真闻名于世。

最善于隐匿躲藏在泥像后面,蛊惑人心。

自从开了神智后,它就盘踞在观音像中。

假借替年轻夫妻“送子”的名义,将怨气藏种于来求子的妇人体内, 让一个个披着人皮的“婴儿”降世,成长,再外出接触到更多的人与物。

它好借此来汲取其父母、以及亲近之人的魂魄和血肉,壮大自己的实力。

它向来不擅长与人正面对战。

即便是当年全盛时期,被偶然闯入枫林的楚月凝察觉到不对后, 也不过是操纵着外面的信徒、布置各种以假乱真的幻境,试图将楚月凝溺死在幻境中。

偏当年的楚月凝初出茅庐, 本身意气风发, 无惧无畏、心志坚硬如铁, 任凭它施展的幻境一环套一环, 全都真假难辨。

硬是被楚月凝个个击破,将那些个由它诞生出来、吸食了“父母”血肉才长大的信徒全部绞杀!

最后楚月凝持剑将它拦在观音庙。

没了信徒和幻境的它根本不是楚月凝对手!

当年不行,现在更不行!

它的实力十不存一, 手头还只掌控着三两只没甚用处的小猫小狗。

勉强能对付个把筑基修为的修士。

只当楚月凝是真被劫雷劈散了浑身修为,又被它提前设计好的幻境惑了心神, 陷入了昏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它才会贸然现身。

哪知道楚月凝被劈散了修为不假,身边却跟着个同样厉害的金丹剑修!

它哪有跟金丹期正面硬刚的力量!

狡猾的人类!

怎么会如此的诡计多端!

被鬼影拿铁树枝捅成那副模样, 居然还能够一声不吭, 硬是瞒过了鬼影、只当他们真陷入昏迷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他们是装晕呢?!

自觉被欺骗了的观音像愤怒至极, 暗恨鬼影还是下手太轻了,居然没直接将他们都捅死在马车里!

却忘了是它下的令,要亲口吞掉楚月凝。

不许鬼影和木傀儡们提前伤了他们性命。

如今它生平最恨、也是最怕的剑修已经杀到跟前,它连提前布置幻境都没有时间,根本毫无战意,一心只想着赶紧逃命要紧。

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要跑。

顾砚很快便察觉到它的退意。

“想跑?”

“哪那么容易?!”

顾砚单手持剑,独自咀嚼着愤怒。

楚月凝身上被戳出来的两个窟窿甚至都还没止住血!

我要是再让你们跑了……

账找谁算、仇找谁去报?!

他往前踏了半步,一剑挥出。

携带着剑气的枫叶比千锤百炼的兵刃更利,草木可断,山石能碎,便是生来无形无影的怨气也破得!

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转瞬即至。

观音像怨气甚至都没来得及改换形状,仍旧形如绳索横在空中,就被烈火成片的枫叶攻至眼前。眼看实在是躲不开了,观音像便只能咬牙切齿地迎敌,将自身怨气化作细如牛毛、多到数不清的针线模样。

犹如天女散花般、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成绚丽的模样。

它试图从漫天如火的枫叶雨中寻找出路。

只要能有哪怕一丝儿带着意识的怨气逃出,它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但它很快就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携带着锋利剑气的枫叶太多了。

他们所处位置正巧是片枝繁叶茂的枫树林,被秋风亲吻过、泛着艳红的枫叶簇拥着,挂在枝头上,随意的堆叠在地面。

随处可见,艳丽如花火。

这些它以往最喜欢的颜色,此刻都成了顾砚随意操控、刺向观音像怨气的利刃。

张起了天罗地网、不留丝毫的空隙。

比枫叶数量众多更令它感到绝望的,是只要被枫叶沾上的位置,都犹如烧红了的铁器突然碰到了冷水,伴随着响亮刺耳的“呲呲”声音响起,那点化作了针线、不论长短粗细的怨气,顷刻间便会被蒸发成了阵醒目的白烟。

迅速消散在虚空之中、不留丝毫痕迹。

顾砚剑道至正至刚,本就是怨气的天敌!

观音像所化的怨气丝很多,但明显枫叶更多。

即便是再细微不显眼的牛毛发丝,都逃不过这张由漫天红枫织成的网!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观音像的近半数怨气都被瞬间蒸发,犹如从无边无际的红色枫叶雨里,突然飘起阵细碎却显眼的白雾。

与枫叶雨相互交错着、纠缠着,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出来。

“啊——”观音像发出声凄厉的惨叫。

混乱无比的牛毛细丝怨气不断扭曲、嘶吼着,召唤附近的信徒过来攻击顾砚。其中就有被怨气侵蚀过后,像是被拉扯着吊梢着眉眼、五官扭曲得格外厉害的使役赵四。还有个披散着漆黑斗篷,空荡荡的斗篷下面只露出来两根木棍、拿着把奇怪铁树枝作为武器的鬼影。

是那个伤了楚月凝的怪东西。

该死!

顾砚愤怒的挥剑,磅礴而柔软的剑气裹挟着半空中漂浮着的无数枫叶,犹如万箭齐发、声势浩大的朝着观音怨气激射过去。

来势汹汹、怒不可挡。

誓要将观音怨气钉死在这片红枫林中!

它诞生于枫林,就该葬身于枫林!

再让半缕怨气从此地逃脱出去,都是对他手中长剑的侮辱和亵渎。

枫叶破空,隐隐划出了金戈铁马的嘶吼。

他自己则持剑冲向那个黑衣鬼影。

人未到、剑光先至。

他的剑极快,也极利,剑尖更是危机万分。

鬼影却似乎是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境界压制,遮在斗篷里的头部继续发出“桀桀桀”的诡异笑声,见顾砚剑招展开如惊鸿振翅,瞬间就掠至了跟前来,还不慌不忙的举起铁树枝抵挡。

那参差不齐的树枝间染着斑驳血红。

是楚月凝的血,干涸在了上面。

意识到这点的顾砚被那星点红痕刺痛了眼睛,浑身灵力汹涌着朝手中长剑倾泻而来,用尽全力朝着鬼影一剑挥出。

鬼影并不是他对手,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那根锋利、能轻易穿透血肉的铁树枝,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试图抵挡住他的攻击时,被顾砚一剑从中间削断,跟裹着黑斗篷的鬼影先后砸向地面,发出两声轻飘飘的“砰咚”声响。

尘土和地面剩余的红叶被剑气带至空中,慢慢悠悠的飘了许久,再轻飘飘的落向地面……

将鬼影裹着的宽大黑斗篷完全掩盖。

手中剑招略停,顾砚看了眼赵四。

不等赵四杀到跟前,他先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剑当做箭矢,朝着模样大变、异常狰狞的使役丢了过去。

啪叽将人重重拍进泥土里,再没能爬起来。

等他收拾完赵四和那个使铁树枝的鬼影,那边从四面八方射向观音怨气的“枫叶箭”也落了地。看起来简直无穷无尽的枫叶箭雨呼啸而至,死死的将观音像怨气钉在原地,在犹如烧红的铁块与水碰撞发出的“呲呲”声响中,观音怨气发出声不甘心的凄厉嘶吼,最后一缕怨气也化作了白雾。

飞快的消弭于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痕迹。

只剩下高台上摆着的木头观音像,无声无息的杵在那。

顾砚沉着面容,收了凝聚在枫叶上的剑气。

任由它们恢复了本来模样,轻飘飘的重新落回地面,与地面上其他枫叶随意重叠着。

他转身去看被放到边上的楚月凝。

“可还好?”

“不太好。”

楚月凝还保持着清醒,失血过多和剧烈疼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四肢冰凉,嘴唇更是白得吓人。

眼中的碎金却星光点点,似是极为高兴。

“幸亏你动作快,若是解决的再慢点,我恐怕只能同你骑着马过来,再横着由你带回去交差了。”

顾砚不懂楚月凝为何受了伤还高兴。

不过见他精神不错,看着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还是微松了口气。

从储物戒里找了找,摸出两瓶止血散。

伸手就要去解楚月凝身上的衣服,“这个药碰到伤口的时候有点疼,你忍一下……”他用惯了止血散,自然知晓像楚月凝这种程度的伤口,碰到止血散的疼痛只会比受伤时更甚。

偏此时他储物戒里的伤药只有止血散。

早知道就该买点玉肌散备着了……

顾砚有些懊恼,可楚月凝的伤口太严重,怕是等不到他跑回虞城买其他伤药了。

只能就将就着用吧,也实在是没办法。

顾砚将自己的衣角扯了截下来,团吧团吧递到楚月凝嘴边,“你咬着这个,免得待会疼起来胡乱咬伤了舌头。”

楚月凝抬头看了他眼,表情有些奇怪。

不等顾砚从他苍白无比的脸上分辨出是什么情绪,楚月凝已经张嘴咬住了那团脏兮兮的衣物。

声音含糊不清,“来吧。”

顾砚没空多想,赶紧低头去看他的伤。

楚月凝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左边腰腹,被鬼影拿着那把形状怪异的铁树枝当场戳了个对穿,前后都留下了三个大小不同的孔洞,最小都与他小手指差不多,正时不时的往外冒点血水出来。

一处是在右侧肩头,铁树枝在戳进皮肉后应当被骨头挡住了,倒是没能直接将肩胛穿透。却也正是如此,被认为伤口不够深、不够疼的鬼影拿着铁树枝,使劲儿在血肉里头胡乱搅动了许久。

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跟团剁碎了胡乱摆着的肉沫似的,看起来反而比他腰腹处的伤要更吓人些。

“忍着点。”顾砚低声道。

他们此时在野外,条件实在是有限,只能先给伤口止血,等他们回宁府后再找医修出手诊治。他轻轻的抿紧了嘴唇,左手摁住伤口附近的皮肉止血,动作迅速的将止血散往伤口上抖上去,轻轻地拿手指将药粉都抹匀了。

细碎的白色药粉刚接触到伤口,顾砚明显感觉到手下的皮肉经络瞬间僵硬紧绷,脊背难忍的弓起成道漂亮至极的弧线,背后更是硬生生的疼被出许多冷汗来,大颗大颗的往衣裳里滚落进去。

他听到楚月凝微弱的闷哼。

低不可闻,既苍白又脆弱

顾砚捏着药瓶的动作略微顿住。

他很快回神,轻拍楚月凝的后背,低声哄着,“忍稍微忍着点。”

他知道这样会很疼,非常非常的疼。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忌停顿,一停就得再多遭次罪,毕竟有两处伤口呢。

这是他自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的受伤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疼痛可以叠加。

但很多时候最疼的只是刚开始那一瞬间。

趁着楚月凝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动作利索的将肩头伤口处都上好了药粉,再迅速的将其衣衫褪至腰间,也无心感受手指划过其腰间时的柔韧触感,心无旁骛的摁着人,将腰腹前后的两处伤口上完药。

才慢慢开始包扎,等着楚月凝缓过神来。

楚月凝对止血散的反应远比他想象中大。

他整理着纱布的手被猛地抓住、用力握紧了,那只抓紧他的手早被冷汗浸透了,因为疼痛不停地颤抖着。比他还略高些的男人佝偻着后背,蜷缩成团,不自觉的将额头抵向身侧唯一依靠——他的胸口。

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声沉闷无比的,“疼。”

或许当真疼得很了,声音听起来嘶哑的吓人。

这么怕疼?顾砚略惊讶。

以他以往受伤的经验来说,不应该会这么疼的呀……不对,顾砚猛地反应过来。

他就不该用自己的经验来衡量楚月凝!

他们是不同的。

就止血散而言,他早就用惯了。

且是自小从轻伤循序渐进、慢慢习惯了止血散的药效,到最后即便是很严重的伤,他也能够忍受。

但楚月凝与他不同。

楚月凝在修为全废之前,是楚家最受宠的后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伤药也理应如此。

如今乍一受了这么重的伤,突然就被他给用上了止血散……

肯定疼得受不住。

没直接被疼晕过去,都是楚月凝意志够强了!

顾砚略叹口气。

顺着楚月凝朝他靠过来的姿势,将人揽到怀里用力抱紧了,“这样会好点吗?”

被他抱住的人没吭声,仍旧抖得很厉害。

伤口处的血倒是止住了,浑身的汗水却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渗,抓着他的那只手滚烫灼热。两只紧握着的手掌心中间像是着了火,让人只觉被烫得难受。

楚月凝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以至于顾砚恍惚觉得,或许在楚月凝眼中,那并不仅仅是只手。

而是穷途末路唯一能抓着的救命稻草。

很快顾砚便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

什么穷途末路,不过是受了伤、有些疼得厉害而已。

他才不信楚月凝会撑不过去。

他始终没放开那只手。

就那么任由楚月凝紧握着,等其慢慢缓过止血散的药劲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颤抖才止住了。

顾砚低头看去。

见人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汗水淋淋,在袖口摸了摸,拿出帕子来打算给他擦擦汗水。

“我自己来。”楚月凝已经缓了过来。

顾砚直言问道,“你能行么?”

楚月凝沉默了一瞬,“嗯。”

顾砚略犹豫了下,暗道也好。

早点将枫林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带楚月凝回宁府医治要紧,他随手将帕子塞到楚月凝手里,将人扶着坐好,自己则去将那座木头观音像捡起来。

观音像整体由阴沉木雕刻而成,这种木头因深埋地底成形,常被凡俗间的达官贵族用作棺材料子,雕成的观音像倒也符合那股邪恶怨气的身份。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将其收进储物戒里。

这玩意曾被观音怨气附过身,留着极容易再沾染其他的邪祟,等回宁府后,得找个修炼出了真火的修士,将它彻底烧成灰烬才能不留后患。

收完观音像,他大步走过去,将赵四从泥土里扯出来,啪啪两巴掌拍醒了。

冷声问道,“陈大是你杀的?”

赵四被他那一剑砸得有些狠。

胸口左下方的骨头断了两根,左臂也不自然的拖着,被顾砚拍醒后却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满脸的凶狠杀意,龇牙咧嘴的朝他怒声咆哮,如同只被抓住想要与人拼命的恶兽。

形状疯狂,挣扎着要扑过来撕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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