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以后他买鞋子肯定不能再买白色的。

白色的鞋子真的很容易脏，而且脏了还不太好洗，每次他洗得干干净净，等晒干了却总是发现变黄了点。

思绪放空之前，鞋尖已经将藏在碎石和树叶下的东西给蹭了出来。

是碎掉的骨头。

看样子还是猛兽的骨头。

宋离盯着那骨头看了两眼，转身离开了树林，继续沿着山路往黄兴寺走。

黄兴寺那翘起的檐角挂上了几串模样精致的金色铃铛，夜风一吹，铃铛轻轻一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然而随着铃铛声渐起，宋离明显感觉到从他耳旁吹过的风似乎都放缓了速度，抬起眼眸看去，仿佛有一层空气凝滞，形成了一个薄薄的罩子将周围的一片天地都禁锢住。

没有感知到黄兴寺内有生命迹象，宋离旁若无人地推开黄兴寺大门，一脚踩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朝着里面望去。

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看似非常正常。

大门正对着过去是整个寺庙最大的佛堂，此刻佛堂大门紧闭，中间的场地上摆着一个可以扔硬币的佛塔和佛坛，周围是几个普通的花坛。整个寺庙内都没有点灯，苍白的月光推开了层云落于地面，无比冷寂。

宋离定定站了一分钟，冷白修长的手指虚空轻轻一点，霎那间，整个空间像是被撕开了外层包裹的塑料袋。

从中间佛坛的位置开始发生变化——

平静的表象下是腐烂的泥层，脏污的烂叶堆积而成的小山坡上随意插着一根与树林中无甚差别的白骨，花坛被散发臭味的野兽皮毛覆盖，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却并非今晚的大雨导致，里头夹带着的铁锈味虽然很淡，却依旧存在。

再向前看，那座最大的佛堂也不过只是个破烂的茅草屋。

茅草屋四处漏风，草叶上还残留着深红至黑的痕迹，空荡荡的洞口里有一股恶臭的味道涌来，闻着简直令人作呕。

如果说玄武寺只是萦绕着淡淡的妖气的话，那么黄兴寺就是妖气冲天。

两者完全无法相比。

宋离走进了茅草屋，屋内没有灯，宋离借了一抹月光照亮脚下这片狭窄的土地，随即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张矮床下残留的一截衣服布料。

黑红色的，上面还有一个品牌的标志。

宋离突然想起前两天张罗坐在奶茶店的长椅上翻阅温成济的朋友圈。

温成济打游戏很厉害，张罗说他偶尔会开直播，还会帮人代打，甚至自己上过一些平台举办的比赛。

一个朋友圈向来干干净净的年轻人，半年内唯一可见的照片就是当初在平台举办比赛获得胜利时的单人照。

那时候的温成济所穿的衣服就是黑红色的，衣角上标志显眼。

这是温成济的衣服。

宋离在心中道。

他掏出手机，对着衣服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邵修。

凌晨两点，还在三界管理处办公室忙活的邵修听到手机传来的震动，勉强分过去一个眼神。骤然看到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邵修根本没反应过来。但一看对话框上备注的是宋离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焦躁的情绪似乎在顷刻间缓和了不少。

手指勾着手机捏在手中，邵修的身体靠在椅子里，无视了那张怪异的照片，对宋离道：你还没睡啊？本来想明天跟你说的，人类有个监控拍到了温成济从玄武寺山上下来的背影。

邵修打开相册，手指点上温成济的背影照，正要点击发送，却忽然顿了顿。

等等。

温成济身上这衣服颜色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邵修缓缓眯起了狭长的眼，捏着手机的手指猝然收紧。

他毫不犹豫地给宋离发送信息：你在哪儿？

宋离在听到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声时，耳朵尖尖微微一动。

他感觉到了巨大的羽翅卷起了周围的空气，感觉到了那特意被压低的喘息声，以及暗处突然的窥视。

他轻轻唔了一声，手指不停地摆弄着手机，站在茅草屋的身体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看着青年这毫无防备的模样，暗处那双猩红的眼里缓缓浮起了浓重的欲望。

巨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一变，轻易从非人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光头男人。男人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嘴角残留着的一丝血迹擦干净，旋即无声无息地隔着障眼法走到了宋离的身后。

体态修长清瘦的青年身上似乎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他安安静静地背对着洞口的方向站着，柔软的黑发被洞外的风微微吹起，露出半张漂亮的侧脸。男人不由自主地迈动着脚下的步子，逐渐靠近了宋离。

越是靠近，那股勾人的气息便愈发浓重。

秦正袁吃过很多人或者妖，他喜欢一口咬下去鲜血如炸裂的浆果肆意席卷口腔的感觉，也喜欢那些柔软香甜的内脏。可很奇怪，曾经的美味给他带来的满足感却还远远不如面前这个站着的青年。

他的味道一定很好。

秦正袁在心底想着，开始盘算他该如何肢解宋离。

他有个很奇特的习惯，他喜欢啃食野兽的肉，却难以忍受人类的。往常他只会挖走人类的内脏，可今天或许他能尝试一下。

从黑色衣袖下探出来的五指缓缓凝聚成鸟类的利爪，三趾向前，一趾朝后，黄褐色的硬皮连接着漆黑锋利的指甲。在那指甲顶端即将触碰到宋离的肩膀，仿佛隔着薄薄的布料就能嵌入皮肤和血肉时，秦正袁忽然听到青年温和的声音。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你这边信号不太好，我的定位还没发出去。”

宋离不太好跟邵修形容他此刻的具体位置，想着微信的位置共享功能应该很适合，可让人不太满意的是，信号太差，他这边的位置无法显示。

就在秦正袁迟疑的两秒钟时间里，宋离看着地图上出现的小红点，满意地将手机收起，转头看向秦正袁：“发出去了，那现在，我们聊一聊？”

秦正袁猝然抬起头，隔着障眼法望进宋离的眼睛时，神经突然紧绷，身上的羽毛突然炸开。

……淦，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