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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

太子寝宫,侧室已经准备好。

奉和宫地方很大,太子寝宫也是,书架旋开,有一个纵深极深的侧室,面积也不小,没有窗扇,没有桌椅,甚至连床榻都没有,除了门口用来放东西的长几,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除两条巨粗巨长的,从墙壁钉过来的玄铁链。

太子脱下外裳,旋身走进,面上表情平静,脚步亦未有一丝停顿,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可怕,一点也不单调,他早已习惯。

从容走进,他自己将锁链扣在手腕,就地盘腿,坐在房间中央,也没要个垫子。

鲍公公帮他捋顺了玄铁链,浅浅叹了口气:“那老奴先退下了?”

太子没说话。

鲍公公就没走,慢着腿脚检查并不存在的危险隐患,连门口放东西的长几都没放过,捋着袖子擦了一遍。

“……孤之事,不必叫旁人知晓。”

终于等来了太子的话。

“殿下放心,”鲍公公自然知道这个‘旁人’是谁,话说的圆融,“照旧例,老奴该要整理清扫整个奉和宫了,廊下不大好住人,这两日怕是要委屈小苏内侍了。”

“委屈?”太子垂眸,长睫在眼下拢出淡淡阴影,烛光之下,竟有暖意,“他怕什么委屈。”

不管别人怎么苛待,周遭环境如何,能不能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好觉,在那小东西眼里,都不重要,他说‘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不能辜负。

太子闭了眼:“你下去吧。”

“是。”

鲍公公退的干净利落,哪里有方才胳膊腿老了,走不大动的样子。

周遭静谧,眼前一片暗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里的世界变了样子。

像是拿到了开启旧日时光的钥匙,那些消失在岁月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回来,逼问他为什么不救,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错过这一切,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殒身……

那些被刀光剑影割裂的血色,如附骨之疽,缠绕根植在骨血,一刻不肯远离,侵蚀着他的心。

太子知道,这是他的心魔。

别人说他有疯病,也没错,他一辈子为此所困,不仅往日那些为他牺牲的人,连背叛他的人都会在这时嘲笑他,值得吗,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外敌来犯,他不肯退,不认输,凭着一腔热血,和母亲一起守城,可母亲……没等到他回来。

他原本是不悔的,因为母亲也不悔,这是母亲坚持的路,也是教给他的路,可母亲走了,朝堂并没有照他们所期望,越来越好,一个人是救不了整个朝堂的,他终是被废了,再不甘心,再熬着心火,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个夺嫡队伍最讨厌的野心家,连死都死的不光彩。

真的不悔么?

发现自己再睁眼,回到数年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兴奋愉悦,可以利用‘知道后面很多大事’来反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而是心累了,不想再管了。

不管江山变成什么样,不管好兄弟们夺嫡,不想知道官员有多烂,也不想知道百姓们苦不苦,他都不想管,不想看。

这时他明白,他还是有点悔的。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变,数年后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他曾故意去阻一件事,一个人,可这件事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和上辈子一样,他便明白,有些事可能上天注定,强求不了。

直到苏懋的出现。

他不记得上辈子有过这个人,当时往奉和宫送人的的确不少,他不记得的名字,大约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没来,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呢?

双眼睁开,已经看不到别的,只余血色,身体随之战栗,手握成拳,很想破坏点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上辈子看过不少大夫,不管太医还是民间郎中,对他这种周期性的变化都没有太多的解释和办法,只说可能与亲眼见过皇后的死有关。

说他虽然不说,实则太多情绪压在心底,那个画面太清晰太可怕,于他而言是非常恐惧的存在,才引发了症状,而初一,是母亲走的日子。

他身体没病,只是心病,什么时候放下了,什么时候才会好。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情绪里纠缠,出不去。

不过到底也抵抗了一辈子,再来一遍,耐受力至少高了很多……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侧室门被推开,黑暗里走进来一个人。

“哗啦——”

太子直接冲上去,以玄铁为武器,马上要勒住对方的脖颈!

这人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躲过这一击,小心翼翼扶起蹲进来的食盒,再小心翼翼的摸黑放到长几上:“殿,殿下,小人是小墩子,给您来送饭的,都是您爱吃的肉饼点心,没有汤羹,您,您先吃饭,小人半个时辰后来取!小人告退!”

小墩子显然干惯了这活,躲得及时,跑得也飞快。

只半尺之差,太子限于玄铁链长度,没能伤到人,眼底血色以更加浓稠的方式袭来,带着腥气,带着岁月里的亡人,他忍不住更加暴戾——

“滚——都给孤滚开!”

……

苏懋并不知道太子在经历什么,若非太子自己愿意,他平时其实很少能看到对方,可时间已然进入八月,过了初一,奉和宫上下气氛比往日还紧绷,怎会没有猜测扩展?

鲍公公跟他说宫里要大扫除,廊下地板也要好生保养,打个蜡什么的,不方便给他住,鲍公公一脸微笑,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他当然也回得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好。”

真要讲理他可讲不过,太子当时说了,罚他廊下住十日,这里并不是他的地盘,小床也不是他的小床,该走了就得走。

少年实在懂事,也不多问,一个字应的干干脆脆,鲍公公于心不忍,慈爱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再过几日,就是皇贵妃千秋宴,宫里上下都在准备,你要不要跟着过去学学?

苏懋看了眼鲍公公。

说是还有几日,正在准备,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现在才准备,大概都是准备好了,正在演排阶段,这时候让他过去,是学习,还是跟着玩啊?

太子的情况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也在想办法支开他。

想想其实也合理,小郡王屡屡提到初一,每次说起来神情就不对,明显这个日子对太子,对奉和宫来说意义重大,事关秘密,他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又不是提前培养的心腹,死士,别人为什么要信任他,托付予机密?

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视线掠过太子寝宫方向,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潇洒转身后,脸上的笑就收了。

道理他都懂,为什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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