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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

“你告诉他们什么?不要小题大做。就是你做事不灵光,我才不敢让你发现。你要给我添麻烦?”

“栗山总说你入戏慢半拍,说你不看姜特,是不是因为吃这个药?它会让你迟钝。”

“这个啊。”应隐被她问住,停顿一下,笑容宁静:“我不想这么快就忘记爱他的感觉。”

她的演戏方法太笨了,简直像俊仪一样不聪明。她既不想把爱商邵的经验分给尹雪青,分给姜特,斑驳了它,献祭了它,也不想彻彻底底体验到尹雪青的人生里,因为那样,她就会彻底忘记商邵给她的感觉,当她出戏的那天,爱过商邵的应隐,早就死了很久了。

可是,她其实很想忘掉爱商邵的感觉。

她以为已经忘掉了,看山、看水的时候,她是尹雪青,可是看到姜特的时候,她总是应隐。她自己警戒着自己,不允许自己成为尹雪青。

她以为已经忘掉了,在闻见与他相似的味道时,她可以转身走掉。

她笨拙地努力了这么久,一个应隐想抢走商邵扔掉,另一个死死地抱着他,咬紧牙不愿放手。能怎么办呢?总有一个要输。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哪个会输。

“俊仪,我好累啊。”应隐说,晃了晃药瓶,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像药快吃完了?该开一瓶新的了。”她喃喃地说,转身往木屋走去。

还有四天过年。

在这个牧村里,一切有关新年的气息都是由剧组带来的。制片主任罗思量让人寄了许多春联、福字、灯笼和年宵花过来。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年宵花很喜庆,但是注定要凋谢的娇艳。

电影电视拍摄时的场次安排,通常是出于经济性的考量,譬如演员的档期、机器和场地的租赁等等,但也会考虑到演员的表演状态,一些状态相似的戏,往往也会被安排在一起集中拍摄。

拍摄《雪融化是青》时,需要清场的激情戏就是遵循此理安排的。

拍过了第一场后,一连三场,应隐越来越娴熟,姜特的眼神也越来越准确。她抚摸他健壮的身体,柔软的手心自他胸肌流连至腰。她被他托抱在怀,举起来压在墙上,闭上眼仰起脖子。他们在点燃烛火的木屋里翻滚,马皮地毯在身下被滚皱,外面风静雪停,他们大汗淋漓。

这些戏里,都没有吻。

吻是咒语,是隐喻,这些导演都克制着不滥用。肢体的接触可以大胆频繁强烈,姜特甚至可以捂着她的脸,五指张开近乎要令她窒息,而身体作出凶狠撞击的动作,可是他们不接吻。

栗山是特意的。带接吻的肢体戏什么时候拍?由他定夺。他定夺的标准是,应隐看向姜特的眼神里,究竟还有没有她自己。

他要她迷醉,要她迷离,要她毫无保留。

可以拍吻戏的那一天,只能是“应隐”真正坠落的那一天。从那一天、那一吻开始,之后,她的身体和灵魂里将短暂地不再有“应隐”,而只有尹雪青。从此以后,被哈英的前妻窥探、被村民孤立、被混混调戏,她才可以的痛尹雪青所痛,惊尹雪青所惊,惧尹雪青所惧。

栗山的眼,看人是一把尺,谁的状态差了一道缝隙,他都看得透,他都有耐心等,有方法磨,一双苍鹰般的目注视一切,一双苍鹰般的手设计一切。

一切该牺牲的,都是能牺牲的。仁慈,是最大的灾难。

腊月二十九那天,收工,栗山给全剧组拜了年,通知明天拍到下午四点后大家一起过年。人散了以后,他单独留下姜特和应隐,说:“明天拍吻戏。”

应隐怔了半晌,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拍完吻戏后,再返回来补上之前跳过的几场暧昧戏。”栗山口吻平淡地安排:“你们现在看对方的眼神,都到位了。”

在镜头中,他们的眼神终于缠烈,躲不开,化不掉,在空气中触一下就轻颤,移开一分便思念。

应隐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判断。

她要道别了,她身体里死死抱着商邵的部分,要被丢掉了。她已经失去力量,精疲力竭,将要商邵一起被丢掉。

她会忘记爱他的感觉。

原来跟他告别的感觉是这样的,并非那日在港·3上的平静平和。那时,她还有十年,还在期待着十年后,时过境迁,她和他再会。

现在,没有了。她不再期待十年以后,也不再期待见他。

应隐的手停在心口。那里空空荡荡的,似有穿堂风。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她问。

明天就是大年夜,小木屋里也张灯结彩,俊仪下午剪了窗花,贴在总是雾蒙蒙的玻璃窗户上和墙裙上。春联和福字等到明天一早贴。

应隐卸掉了尹雪青的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件绿色大衣,在德国时Anna买给她的,像绿色的玫瑰。

换好,她拨了一个视频出去。

手机震动,弹出视频请求,那上面的名字陌生。

【隐隐今天上班但有空】

商邵手中的烟灰扑簌落了。

原来人的心跳,在坐着的时候、在什么也没做的时候,竟也会突然快至一百八。

他料想她是喝醉了,深深地吸气,屏成薄薄的一息慢慢地匀出后,他用平静的脸色点了接通。

“商邵。”应隐叫他的名字,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

夜这么浓,月光照着雪,雪反射着月光,将她洗净铅华的脸照得十分明亮。

“怎么了?”

他有太多想问。他没有别的可问。

唯有这一句,那么安全。

“没什么,今天收工晚,明天一早六点开工,要拍到很晚。想到是过年,要跟你说新年快乐。”应隐一五一十地解释着:“新年快乐,商先生。”

商邵勾了勾唇:“新年快乐。”

他的目光,会不会太贪婪?他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可是目光久久不愿意挪开。

“新年快乐。”应隐又说了一遍,笑了起来:“你还好吗?”

“我不太好。”

因为这一句,应隐一直微笑着的脸,险些落下泪来。

她堪堪忍住,像是被冻到了似的,吸了吸气,“我也是。”

她自始至终地笑着,像个妹妹仔。

“我想问你要那个labase的地址,就是你停了帆船的地方,等我收了工,可以让俊仪带我去看一看。”

“我发给你。”商邵的指尖冰冷,莫名而细密地发起抖。

“应隐……”

他以为她想通了,即将回来。

“你还是老样子。”应隐站不住了,在雪地里蹲下身,如在Edward游艇上的那晚,她蹲在他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喜欢的他。

他的模样还是很英俊,只是消瘦了些,看着更深沉了。穿着一件白衬衫,可见香港暖和。应隐都快忘记暖和的感觉了。他那么温雅贵重,注视她的目光温柔依旧。想到第一次见他,他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侧脸那么沉默遥远。那时候她怎么敢想,他们会有故事?

很值了,这一生。

“工作还是很忙吗?”她问。

“不忙,最近很空。”

“你应该好好休息。”

商邵点点头,努力绷着平静的面容上,眉头轻蹙了一下:“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这部戏拍得比较难,有些累。”

应隐怕他多疑,再次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后,说:“导演突然叫我,我该说再见了。”她挥了挥手,两侧唇角抿得跟高:“拜拜,再会,商先生。”

她挂了电话,转身回房间。俊仪和缇文都在罗思量那儿帮忙,应隐蹲下身,伏在床沿,用一支圆珠笔在一张并不正式的纸上写着:

俊仪:

我的账号密码你都知道,交给应帆,给她养老。股票她不会玩,让她不要玩。

还有两张大额存单,存在中国银行里,加起来总共五百万,赠予你,你好好生活。

不要为我难过,把我的骨灰带到labase,地址在我手机里,打开我跟商邵的聊天记录,你会看到。你挑一个晴天,带我去看一看那里的船,有一艘叫“自由意志号”的龙骨帆船,繁体字。那是他二十岁存在那里的梦想,让我看到,把我洒在那里。往后他来这里,就有我陪他。

我死后,一定会上新闻,瞒不住他的。他问你什么,你只要说,那段时间她很快乐。

请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说我喜欢rich,只是照顾不好它。

代我照顾好应帆,你父母待你不好,她会把你当亲生女儿。

我这一生没有遗憾,被他爱过是当中最好的事。我死后,会不会成为传奇?你长命百岁,帮我看着。

写完这些,她把纸折了一折、两折,夹进那张香港寄过来的报纸里,字迹亲密地贴着那则烟花公告。

夹好后,她把报纸压到枕头底下,如常吃了药,洗漱,上床安睡。明日还要早起,她不能水肿,也不能这幅面貌离开。

又做梦了。

梦里栾花落尽,他带着他的船出海,不知道他船上曾落过她的湮灭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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