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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143章

敌人不想要成就裴君, 而朝堂上的大臣皆是男子,不满意一个女子出现在朝堂上更是大有人在。

于众臣来说,这是一种入侵, 尤其当裴君这一段话迎面击下来,许多表面上正义凛然的官员, 心中都生出恶意来, 嫉恨、厌恶, 席卷内心。

唯有想象裴君的惨状, 方能安抚些许。

为官之人,谋权利之外,谁不想名流千古?凭什么是一个女人!

这些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教裴君永世不得翻身!

是以短暂地停顿之后,一大群官员吐沫横飞, 疯狂地围攻。

那种场面, 仿佛裴君孑然一身站在悬崖之上, 所有人都在推她下去, 粉身碎骨都不够,定要她一身脏污, 遗臭万年。

谢尚书和姜太傅都是一身好风度,见到众臣这般,一言不发, 唯有叹息。

鲁肇始终看着裴君, 拳头紧攥,若是手中有个什么东西,恐怕要教他捏碎。

谢涟则是看着言语之刻薄,犹如污言秽语一般的朝臣,眼中潜藏着讽刺。

裴君冷眼旁观着众人的癫狂, 明明站在风暴中心,却超然物外一般岿然不动,丝毫不见狼狈。

她这一系的朝臣,亦有一部分人动摇,不反口便只能保持沉默。

事实未定之前,他们可以粉饰太平,坚定地认为裴将军就是男子,全都是敌对之人的污蔑之言,为她据理力争。

而裴君主动承认,于他们来说,亦是打击。

但利益的维系,并不能因为裴君是女子便霎时崩断,俞尚书、杨尚书以及一些武将为首的官员,只是几息的功夫,便重新抖擞精神,据理力争。

如今女子之身已不能更改,便要为裴君脱罪,保住她才可再图后事。

他们引经据典,历数前朝千百年的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降低她作为女子为官的不良后果,同时句句不落她不容否认的功绩,表明功大于过,最差也要功过相抵。

只是他们的人数比起另一方来说,实在太少,即便个个能言巧辩,依旧势弱。

然而不能退,退则断首,连俞尚书这样寻常事后稳如泰山,步步为营的人,亦是与崔家主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裴君本人有些话不能说不便说,他们冲锋在前,对手激烈反压,最后反倒裴君这个当事人渐渐被俞尚书等人刻意排除在外,只能袖手旁观。

两方分毫必争,仿佛忘了,真正能够定裴君生死的人,坐在上首。

裴君缓缓转身,重新面对明帝,没有抬头去看,也不需要抬头看。

而明帝作壁上观,偏偏他一贯如此,没人觉得陛下的态度有异。

争吵持续许久,无论是站在下首的朝臣还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都现出疲色。

这时,明帝提出,暂时休朝,此事容后再议。

崔家主一系不愿拖太久,生出变数,坚持上奏,请陛下下令关押裴君,令其卸除官职。

明帝态度暧昧,没说卸除官职,但似乎又是偏向要求严惩裴君的一系,言道:“今日朝议之后,将辅国大将军裴君暂时关押至御史台大牢。”

此令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崔家主等人纵使还有些不满,但明帝撂下话,修整一个时辰后重新上朝朝议他事,便起身暂时退朝,他们只能暂罢。

俞尚书等人也不希望裴君以罪身入牢,但没有定罪,尚有余地,神情之间到底松了几许。

今日早朝,只就裴君一人争论不休,还有许多朝事未议。太极殿有专为朝臣暂时休息的场所,众朝臣需得一同移步去偏殿。

明帝拂拂袖便走,留下朝臣们面对方才对骂过的同僚,气氛便怪异起来。

沉默在文武百官蔓延,众大臣站在殿中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接下来该如何,便无人动弹,僵持住。

好几个两方不掺和,一直假装不存在的官员觑着前头大人物们的神情,心中直呼“艰难”,直想原地消失。

可惜,他们没有遁地的本事,只能垂头耷肩地粘立在原地。

裴君完全不受这氛围影响,一只手背在身后,泰然地转身,跨出第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几步,停在崔家主面前。

“嘶——”

列在后头一个官员一时没控制住,吸气声极大,连忙又抿住嘴,低头嘴角抽搐地降低存在感。

所幸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裴君身上,无人关注他。

而裴君没有一丝被群起而攻的狼狈窘迫,悠然地目视崔家主,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微笑,眼神轻慢地划过他们,“崔大人先前的叫嚣来势汹汹,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啊。”

崔家主等人脸色难看至极,气到及至,甚至显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裴君眉目疏朗,一声大笑,大步流星而去。

俞尚书等人看她到这地步还在挑衅,皆有些不赞同,可她如此,莫名教人安定,遂极有风度地拱拱手,一众朝臣随后出了殿门。

崔家主脸色阴沉,眼神狠辣地看着裴君等人的背影。

姜太傅、谢尚书等人踏出殿门,看着裴君等人入了偏殿的一间,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谢尚书回头看了谢涟一眼,见他神思不属,便暂时按捺下疑惑。

一个时辰后的朝议,裴君没有参与,明帝也不知为何,没有让人押她去御史台大牢。

是以朝议之时,裴君便待在偏殿之中,独自饮茶。

与此同时,裴君是女子之身一事,在宫外流转开来,其速度之快,不同寻常,显然有人刻意散播。

而这一事实,霎时引爆京都,引起满京哗然。

女子为官,世所罕见,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因着有人恶意引导,民间大张挞伐。

很大一部分男子口径尤为统一,无论是士子还是普通百姓,便是原来追捧裴君的人,也纷纷改口沓舌,转而辱骂她“不守妇道”,甚而有人妄加揣测她在军中之时与人□□,很多将领,包括燕王都成了私底下桃色意淫中的主角。

男子如此,女子更甚,曾经如何仰慕,如今再提起从前,深恶痛绝,仿佛裴君女子的身份便是罪孽深重。

便是偶尔有人为裴君说话,也会被人群起而攻之,如同疯狗一般,撕咬着所有对裴君存善意的人。

金吾卫在京中各坊当值,几乎都碰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们的将军是女子这件事,与众金吾卫乃至于整个京城的卫军来说,也都如同惊雷一般,震击着他们的神经。

他们也很难接受,一直崇敬的将军竟然不是男子,而是女子。

可与没接触过裴君的百姓不同,他们更深切地了解裴将军,无数将士视她为信仰,纵然别扭,也容不得旁人辱骂她至此。

郝得志午间在食肆吃饭,就听到几个着儒生长衫的郎君大放厥词,他是个暴脾气,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将军是女子”这件事,拳头已经举起来。

曹申反应迅速地制住他,警告:“别动手,别给将军再热麻烦。”

郝得志呼吸粗重,拳头握得嘎吱响,极力克制才没有闹出暴力事件。

而那几人见他们有所顾忌,竟然眼神一对有恃无恐起来,倒是不敢多嘴说什么,但是一边看他们二人一边挤眉弄眼,再结合他们方才挞伐裴君时的污蔑之言,分明是暗指两人与裴君有什么。

郝得志无法忍受,一把甩开曹申,拽住面前一人的领子,提起来,凶悍无比地喝道:“你们这些人如今的安生日子,是将军带着我们这些将士在战场上一场仗一场仗地拼杀出来的!女人怎么了?女人他娘的也是老子的将军!带我们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将军!”

“将军就是女人,也是老子出生入死的兄弟!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懂个屁!!!!”

没错,将军就是将军,将军是女人咋了,女人也是将军!

郝得志瞬间清明,那些听到真相的震惊、惶惑一扫而空。

食肆里还有别的食客,郝得志自然不愿意给将军惹麻烦,狠狠推开抓着的人,扫视一圈儿,“从前将军一人撑在前,但背后有大邺万千将士,绝不容许你们侮辱她!老子有的是法子治你们,有种就继续。”

他说完,连饭也不吃了,扭头就走。

曹申在后头,冷冷地瞥了众人一眼,便是出了食肆,一身金吾卫官服之下,面容严肃,教人望而生畏。

他和郝得志返回到金吾卫,见金吾卫衙门内聚集了不少金吾卫,立即命人将一众郎将和校尉召回,召集众人在校场上训话——

“记住你们的使命!金吾卫掌都城巡防,无论朝中发生何事,京城之外发生何事,城内治安有任何闪失,就是你们的失职!”

“金吾卫的规矩不容触犯,尔等需得更加克己,若有人敢趁此时机生乱,或是怠职,绝不姑息。”

“就算……”曹申不想说出任何不吉利的话,但他受将军之令,必须得警告金吾卫们,“就算将军获罪,处以死刑,金吾卫也不能乱!他日你们若是上战场,主帅战死,副将便顶上,谁敢乱军心,死不足惜!”

站在他旁边的郝得志脸色一变,铁青着脸,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

而众金吾卫神色一凛,一同抱拳,郑重地大声响应:“是!末将遵令!”

曹申三令五申,务必警醒起来,不得教人钻了空子,使京城生乱。

而后,便命一众金吾卫散开,前往京城各坊跟其他金吾卫转达他的命令。

罗康裕、鲁阳、宋乾三人没走,亦步亦趋地跟在曹申身后。

他们三人对“裴君是女子”并无恶感,就是震惊、茫然,想要问曹申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郝得志愤怒不已,跟着曹申进入房内,质问曹申:“将军现在不知安危,你怎么能说那么丧气的话?!”

曹申没理会他的质问,转头对罗康裕道:“罗郎将,将军最是重视七娘子,你今日先回府照看好七娘子和孩子们,明日再照常当值。”

罗康裕闻言,没有任何推辞,直接应下来,他也确实担心裴婵。

曹申看向宋乾和鲁阳,在两人的目光之中,淡淡地说了一句:“谨言慎行。”

两人垂头丧气,为了裴君,难得收起那点儿傲慢,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郝得志没有插话,憋气地坐在一旁,等到曹申又吩咐完三人“各司其职”,让三人离开,才又继续质问:“你咋能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但是经过方才的打断,语气比之前已经弱了许多。

曹申长叹一声,满脸苦涩道:“将军吩咐的。”

郝得志一怔,追问:“啥意思?你说清楚!”

曹申摇头,艰难地说:“将军似乎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

“将军……”郝得志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流血不流泪的人,一张嘴,竟然哽咽起来,“那一年,才十几岁的将军领着一支百人的先锋队,挫了突厥的锐气,战局才开始逆转……”

郝得志耷拉着脑袋,不愿意让曹申瞧见他眼里有泪水,“一群硬被推上去送死的新兵,是将军冲在前头,不要命地拼杀,带起士气……”

“我老郝这辈子只服将军一个人,没有将军就没有今日的郝得志,没有将军就没有大邺今日的太平。”郝得志不服,“功劳怎么就抵不过过错?凭什么我们守住的江山,将军还要让朝中那些软蛋拿捏?”

“这世道怎么这么不公平?!”

曹申精神消沉,是啊,凭什么呢?

欺瞒是错,凭什么女子之身是大错特错?

郝得志越想越是不服,怒气冲冲地重重拍桌,“若真是要砍了将军,我就去劫狱!”

“啪!”

曹申一巴掌拍打在他后脑勺上,斥道:“你是悍匪吗?将军提拔你为将,你想给将军惹出个谋逆之罪吗?安分些!”

“只在你面前说说罢了,我又不会真的去。”郝得志捂着后脑,尴尬,“我要是真的干了,将军也得收拾我……”

曹申没好气道:“你知道便好。”

郝得志揉后脑勺,想要转移话题,忽然想起一事,瞪向曹申,“你是早就知道将军的身份吗?”

曹申一顿,摇摇头,又点点头。

郝得志眉头紧锁,“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申解释,摇头是因为没有很早,点头是因为确实他提前知道一些。

郝得志不甘心,“将军为啥不告诉我?我不是将军最亲近的下属吗?同吃同住……”

他寻常最爱用住在裴府表示和将军亲近,正说着忽然想起将军是女子,急忙刹住嘴,面露尴尬。

曹申看他如此,眼神直白地表示“所以你以为为什么不告诉你”。

郝得志挠头,还是不服气,“我啥时候给将军惹过麻烦?你们当我老郝是金吾卫里这些青瓜蛋子吗?他们才净教将军收拾残局。”

曹申声音低沉地说:“将军给青瓜蛋子收拾残局,也不是从金吾卫开始。”还要更早。

因为她永远对年轻一辈儿寄予厚望,不为此生,不怕费心。

……

另一头,罗康裕三人出了金吾卫衙门,宋乾便抓着罗康裕道:“你回去向七娘子打听打听,我下值后去你府上。”

鲁阳竖着耳朵听完,也对罗康裕道:“我也去!”

罗康裕无奈,“去我府上也无用,七娘应是不知情的。”

鲁阳立即道:“你夫人不知情,那位木娘子也定然知情!”

反正就是一定要去。

罗康裕只得答应,随即问两人是否留宿。

鲁阳马上点头,“公府肯定要叫我回去问东问西,我正好躲着不回去。”

宋乾被他抢先,瞪鲁阳一眼,也忙点头。

罗康裕明白了,冲两人点点头。

他回到府里,一问才知道裴婵去了将军的宅子,孩子也都带了过去。

罗康裕先命人安排晚间宋乾和鲁阳的留宿,然后才出门前往裴君的宅邸。

裴君现在住的这间不甚大的宅子里,极其热闹。

不只裴婵,四公主和姬朝云也都在,她们也是听说裴将军竟然是女子,想到阿酒跟裴君的亲密,匆匆赶过来询问的。

事到如今,阿酒也没有什么可瞒着她们的,便承认了她很早就知道将军的身份。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一直压在心里的事儿会突然曝出来,正魂不守舍,根本无心与她们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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