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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旁边的胡寡妇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她正要说点什么。

年英愣了一下,她注意到了旁边的母亲的不对劲,立马开口说道:“是这样的,电报可能出了问题,我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就以为你拒绝了,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胡寡妇一听这个话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姑娘是在帮自己说话。

多么好的姑娘啊,她在为她说谎。

平安这下子也明白了,她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抚地说道:“妈,我一会儿跟你说这个事情。”

“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烧水,”胡寡妇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平安跟人坐了下来,开始聊了起来。

胡寡妇坐在外面,水已经开了,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她根本听不进去她们说了什么,她只看到女儿跟对方越聊越开心。

她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她想,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就要成真了。

两个小时后,那个城里的少东家起身要走了,对方也礼貌地跟她告别,眼神里还有丝丝缕缕的歉意。

那是一个要带走对方女儿的抱歉。

平安则是拉着母亲进了门,她开口道:“妈,我想去城里。”

她终于把这个话说出来了。

胡寡妇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掉下泪来:“不去不行吗?你现在在我们镇上也很好,大家都喜欢你,以后机器越来越多了,需要你帮忙的人也就越多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城里?”

“这段时间我在教大家修机器。”平安说道。

“你……”

“妈,我在城里学的就是制造,不是修理,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我能造出像马车那样的东西,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坐在马车上好开心,因为我们都不需要那么辛苦地走路了。”

胡寡妇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事情。

“ 妈,我现在有超出这样的能力了。”

胡寡妇抬起头,看向女儿,她的女儿恳求地看着她。

她想起了李振花,她还记得几天前,她多希望那个小姑娘的父母能够更加理解她。

她说不出同意的话,只是说道:“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平安,妈妈只有你了。”

平安听着这些话,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再一次抱住了她:“妈,对不起,我也想永远待在你看得到的地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我们真的不能这样子过下去了,你这辈子太苦了,我读书以后经常在想,为什么你那么勤快,依旧过得那么苦,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什么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现在一个新的世界建立起来了,有无数人已经投入了改造建设这个世界的伟大事业中,我不能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做。”

胡寡妇想起了报纸上那个钢铁厂的事情,她抬起头,她的女儿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么坚强勇敢,又让她充满了恐惧。

“安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你喜欢弄那些机器,我们这里也有。”

“这里不够,我想要去制造水轮机,有了水轮机,就能建水电站,有一天,我们这里也会通电,有了电,一切都会更好。”女儿继续说道。

“可现在已经很好了。”鬼子走了,她们有地了,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好吗?

“还不够。妈,你再等等,会更好的。”女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能理解我吗?”

胡妈不理解,她只是一个寡妇,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想自己的女儿活着,她以前拼了命想要女儿读书,也只是觉得读书人受人尊敬。

可她希望自己理解,因为女儿此时此刻是如此的需要她的理解,于是她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女儿,她总觉得女儿身上有某种地方和李振花那个年轻同志是一样的。

她的女儿长大了,她的身体里好像多了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种陌生的焦虑填满了她的心脏。

胡寡妇第二天又看到了那个城里的少东家,对方在小镇上住了下来,见到她的时候,只是热情地打了招呼,并没有劝说什么。

胡寡妇心里知道,对方是真的看重她的女儿。

少东家就每天跟着平安一起去教大家修理机器,她也不摆谱,她甚至拿了一个本子,记录了大家对于各种机器的使用感受和想要改进的方向。

胡寡妇看着这一切,她对这个少东家印象更好了,可她说不出来让女儿离开的话。

“胡寡妇,那个城里的少东家还没走啊。”

傍晚时分,胡寡妇和村上的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服,妇女们好奇地看向胡寡妇。

胡寡妇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衣服上,不愿意说这个事情。

“说起来,那个少东家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吧,我听米铺家的人说,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嫁人,也不知道嫁不嫁的出去。”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可不是,我问了,听说都二十七岁了,镇上这么大的女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怎么都不着急。”

胡寡妇安静地听着,这些话题,她从来都是无法融入进去的。

她也不懂她们为什么那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

不远处,镇上的女孩们或背着背篓,或背着弟弟妹妹,手里拿着镰刀,三五成群的蹦着跳着,在田园里割野菜,能够听到她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胡寡妇看着她们,像是看到了平安小时候。

平安小时候也会背着背篓和镇上的小姑娘们一起去割野菜,后来那些小姑娘一个一个地嫁人了。

起初平安还很好奇,因为嫁人的时候,会穿漂亮的衣服,还会吃好吃的。

平安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也会说,妈妈我也要嫁人,这样我们就都能吃饱饭了。

也不知道从那天开始,平安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也许是因为玲子被打,也许是小静生不出儿子,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跳井死了。

胡寡妇低下头,拧干衣服的水。

她提着刚洗好的衣服,转身才走几步,就有人风风火火地追上了她。

是镇上的媒婆。

“妹子啊,找你找了大半天。”对方一上来就亲热极了:“喜事啊。”

“什么喜事?”胡寡妇皱了皱眉头。

“曾先生的小儿子看上你家姑娘了,这不是大喜事吗?”

“平安现在还不想这个事情。”胡寡妇拒绝了。

“妹子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女儿不想这件事,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不管了?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有孩子,安安读过书,年纪大一点别人也不嫌弃,你们可别不识好歹,这样拖着下去,以后还能嫁谁?”

胡寡妇有些不舒服,在她心目中,女儿那么优秀,就算是不嫁人也可以。

胡寡妇:“她还小。”

“小什么小,马上就成老姑娘了,你要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吗?”媒婆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我也养她一辈子。”胡寡妇语气也尖利了起来,她讨厌这个人说的话。

“你这个人啊,你也不怕你女儿以后恨你啊,你没听到别人怎么说的。还好他们家不嫌弃,平安又不是城里的姑娘,再拖下去,真没有人要了。”

胡寡妇气得掉眼泪,白了对方一眼,转身就回去了。

胡寡妇整夜都睡不着觉,过去的一切,周围的一切向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情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忍不住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一切无法调和的矛盾都哭出来。

这是她的女儿,她希望她高兴,更希望她平平安安。

“你去城里吧。”

第二天一大早,平安起床,就看到母亲收拾了包裹,交给了她。

平安忍不住抱住了她:“妈,对不起。”

“是妈妈对不起你。”

胡寡妇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胡同。

胡同尽头,年英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跟她们打招呼。

平安道:“你稍微等我一下,我跟我妈再说说话。”

胡寡妇始终低着头,她的女儿要去城里打拼,她的心像是被钢丝猛戳着,每走一步心就颤抖一下。

她仿佛不是送女儿进城,而是送女儿去刑场。

她抬起头,女儿已经比她高一个头了,可她心目中,女儿永远都是那个拉着她的手,喊她去看马车的小姑娘。

现在,她的小姑娘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她的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恐慌。

她想起了天不亮就出去种地,最后还是饿死了的父亲,想起了跪在地主大宅门口冻死的母亲,想起了被日本鬼子杀死的丈夫。

她只有女儿了。

女儿是她唯一的支柱,这么多年了,一想到女儿,她就有必须活下去的动力。

胡妈的心几乎是在颤抖,她伸出手,想要阻止女儿离开自己。

最后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我会的。”平安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快去吧。”胡寡妇擦了擦眼泪,推了推女儿,送她离开。

胡寡妇看着女儿坐着马车离开了,她的心也空了下来,随着女儿离开了这个熟悉的安全的小镇,心里的这种空寂变成了越来越强的恐慌。

第二天,胡寡妇到粮仓,今天和往常不一样。

今天是个大太阳天,于是大家正在往外搬谷子去晒。

粮仓没有自己的晒谷坝,现在临时晒谷的地方是镇小学的操场。

此时操场上堆满了谷子,青年知识分子们正在搬着粮食。

胡寡妇一眼就看到了李振花这个姑娘。

她搬着一袋谷子,压得整个人都弯了。

胡寡妇赶紧上前去帮忙,李振花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胡寡妇便从旁边提了两袋谷子,也跟着一起倒在厂坝上。

李振花放下袋子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又不休息,立马就又回去。

“你不休息一下吗?”

她跟上了这个瘦瘦的年轻姑娘。

“不累!这些粮食要快点晒好,运输队好送去城里,听说城里好多工厂开工了,电厂也开了,有私人粮商抬高了粮价,搞得人心惶惶,得我们的粮食进城了,物价就能稳定下来了,他们也能专心搞发展。”

胡寡妇听她说城里,于是问道:“你想回城里吗?”

“不想,这里需要我。”

她的表情那么轻松,她的眼神里有满足,有骄傲。

她的语气那么骄傲开心。

“唐妈,我们的国家正在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落后的农业国家建设成先进的工业国家。”她看向了远方。

胡寡妇看着她,觉得她和自己的女儿好像,在说起自己做的事情的时候,眼里都像小孩子一样欢欣。

李振花回过头,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她忍不住说道:“唐妈,如果你能明白该多好,你要是明白了,你就会和我们一样骄傲,一样开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迫不及待地弯下腰,用力提起一袋子谷子,因为太重了,额头青筋暴起,满脸红扑扑的,都是汗水,突然间的腰疼让她赶紧手扶住了腰,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她眼睛亮晶晶的,那么开心。

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能这么开心?

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她的同伴是地主家的长工,大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地主,招来一顿打。

她从来没有从那些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光,哪怕是地主家的女儿身上都没有。

她不懂,不懂她们明明是读书人,为什么天天这样搬粮食,晒粮食,累得晚上瘫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可依旧那么开心。

她心里生出了一种想法,如果她也能懂该多好。

晒谷厂上,阳光撒下,青年知识分子们蹦蹦跳跳地翻晒着公粮,一袋子又一袋子,他们被压得面朝地面背朝天,可他们脸上都是笑,仿佛他们背的不是粮食,而是伟大光荣的事业。

突然间,一个高个子男人唱起了歌,声音雄厚,充满了力量。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哼唱了起来。

那歌声铿锵有力,节拍明快,每一句都带着年轻人的活力,他们一边唱一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种共有强大的感情在她们中间流转。

胡寡妇听不懂那里面的歌词,也不明白他们所说的伟大事业,可是,那歌声像是有某种魔力,伴随着轻快的节奏,通过耳道涌流进她的心脏,缓解了因为女儿远去的焦虑不安。

她的思维随着歌声一路升高,慢慢飘远,去往陌生的县城。

在陌生的地方,她的女儿肯定也这样快乐,也遇到了相互理解的同伴。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国家正在进行着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来没有做过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落后的农业国家建设成先进的工业国家。”非原创,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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