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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不过一夜功夫,光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此刻跪在地上就要磕头。

杨仪忙将他扶起来:“光儿是我的学生,再怎么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光儿的爹把手中提着的篮子递过来:“这是她娘天不亮起来做的蒸糕,还有家里晒的菌子,一些鱼干,您好歹别嫌弃。”

杨仪本要推辞,可又知道推回去他们指定心里不安,于是便接了过来:“那我不客气了。替我多谢嫂子。”

光儿跟他的父亲见她收了,都乐得笑开花,因知道薛放在这里,不敢久留,寒暄几句便去了。

杨仪因见薛放十分浅眠,这对他的眼睛恢复并无好处,之前就在药罐内加了几颗助眠的酸枣仁,果然,喝了药后,十七郎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日上三竿,在门口玩耍的苗圆儿叫道:“豆子回来了!豆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豆子从外跑回来,黑狗的爪子上沾着新鲜的赤色泥,它又扭头向着身后叫了两声。

杨仪知道有人来,走到门口往路上看去,却见隋子云风尘仆仆,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几个士兵,正向着此处而来。

那边隋子云也先看见了她:“杨先生,你的狗子在村头……呵,它可真通人性,主动替我们领路。”

先前他们经过村口,看到里正等正修葺新坟茔,豆子便在坟茔旁边趴着,见了他才跟过来。

隋子云打了一鞭子紧赶过来:“十七如何了?”

“服了药正睡着,隋队正为何回来的这样快?可是有急事?”

“这……不急,”隋子云踌躇:“好歹叫他再睡会儿。”

此时那马车也停在门侧,隋子云看着杨仪身后的苗圆儿,脸上露出笑容,又对杨仪道:“我从郦阳过来,正遇到这老人家……”

说话间,一个长须锦衣的老者从车内探头出来,苗圆儿一眼看见,不可置信地大声嚷道:“外公?”

那老者浑身发颤,看见圆儿,便连滚带爬地从车内下地:“圆儿!”

苗圆儿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

隋子云低声道:“苗家已经给查抄了,这老人家听闻消息便赶了来。”

老者已经抱紧了苗圆儿,老泪纵横:“我的乖乖,你差点把外公外婆吓死过去,你外婆在家里想你,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院中,斧头悄悄地走到门侧:“圆儿要走吗?”

杨仪望着那一老一少:“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隋子云闻听,脸色有点古怪,便拉了杨仪进门。

杨仪问:“何事?”

隋子云从怀中掏出一本看着就有些年岁的簿子,递给杨仪:“这是先前从小魏村找到的。”

杨仪不知何物,随便翻开一页,竟是一张图,旁边有详细批注。

那图却是一支花瓶,极细长,花瓶中却并没有花草,而只是一个美人头。

杨仪一惊,掠过那些字,见写得是:美人缶。底下记录什么削皮去骨等等,触目惊心。

她强忍不适赶忙翻过去,却见另一张竟是只毛猴子,并一个小小幼童,她只看见什么“选取三四岁为佳”“血热而披挂”等等,竟再也忍不住,周身恶寒,急忙合上。

“这是……”杨仪咬唇。

隋子云道:“如你所见,这魏家干这买卖,追溯于百年之前,直到这一辈才有收手之势,若非那老妖物有想造烛九阴的妄想,只怕他们的累累罪行便无人知晓了。”

说着,隋子云回头看向苗圆儿:“要不是你,这小孩子也成为此簿中记录一笔了。若这簿子传出去,给一些歹毒之人看见,更是流毒无穷了。”

杨仪吁了口气:“隋队正,可否将这簿子给我?”

“使得,你要……”

杨仪没等他说完,迈步回到屋檐底下,那熬药的炉子中尚有余火,杨仪将那簿子撕碎,扔进火焰之中,滚滚火苗将那些怪形恶相的图画尽数吞噬殆尽。

隋子云颔首:“也罢,烧了最妥,以绝后患。”

苗圆儿依依不舍地道了别,跟着自己的外公回家去。

虽然那苗帮主罪不可赦,幸亏圆儿的外公外婆并未受到牵连,而且二老家产殷实,也甚是疼爱她,杨仪放心送别了圆儿。

中午不到,薛放便醒了,杨仪将他蒙眼的布解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旅帅可看见什么了?”

薛放淡淡道:“你在摆手。”

杨仪惊喜:“旅帅果真看到了?”

薛放不动声色地:“我感觉到冷风扑面。总不会是你在给我扇风吧。”

杨仪哭笑不得:“就是说还看不到?”心跟着一沉。

薛放扭头又问隋子云何事。

隋子云正憋了一肚子话:“还是小曹的事。”

杨仪正在心里筹划该怎么下一步,听到这句,不由留心。

隋子云并没有避忌她,只将声音稍微放低:“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找小曹,可惜到我回来之时,仍是毫无消息,而那具女尸……仵作查验,她好像、已经有了身孕。”

薛放嘶了声:“她是哪个?”

隋子云道:“发现尸首的时候,有好几只猫儿正在啃噬、那女尸的脸……伤损的极其严重,本来无法确定何人,不过小曹身边的叫荭儿的丫鬟不见了踪影,所以暂时认定是那丫头。”

“一个丫头……”薛放抿了抿唇,良久才道:“你总不会是特为了说这个才又赶回来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隋子云正在打量他的反应,闻言一笑:“狄将军已经发了调令,命你一日之内赶回郦阳,官复原职,不得有误。”

杨仪在旁听见这句,大感意外。

十七郎的眼睛还未有起色,这么着急离开的话,又将如何是好?

她只顾焦虑,竟没留意到在隋子云说起调令的时候,薛放若有所思地向着她这边看了一眼。

“那个老狐狸,”薛放挠了挠下颌,他本来是想揉眼的,总觉着发痒:“他不知道老子瞎了么?”

隋子云陪笑:“狄将军应该是不知,之所以着急调你回去,应该也是为曹家这件事。毕竟曹家是郦阳的首富,小曹……”

“你想说的是,小曹跟我的关系不错,这件事没人敢兜揽?”

隋子云笑:“你都想到了,就不必我说了,戚峰倒是愿意去干,但他是个张飞,做不成绣花的活。狄将军的军令可违抗不得,但你的眼睛又偏……还是再好生想想如何两全。”

此时斧头先凑过来:“我们爷是要回京的,怎么还回郦阳?”

隋子云早留意到这个看着很狡黠的小少年了:“我听他们说京城里有薛家的人来了,就是你?不知为何而来?”

斧头挺了挺胸:“我们老侯爷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我们十七爷回去当然是正理了。”

薛放不等隋子云回答,便呵斥:“一边儿去。”

斧头撅了撅嘴:“放着清闲的贵公子不做,何苦来干这个苦哈哈的差事呢,如今又弄得眼睛看不见……唉。”

隋子云目送斧头离开,问薛放:“府里若是真想叫你回去,只怕京城很快也会有调令吧?”

“管他呢,”薛放满脸不耐烦:“当我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什么调令不调令,有本事押着我回去。”

隋子云忙俯身,温声道:“不可赌气。”

“谁赌气了,就算天王老子的命令,那也得看看我能不能动,”薛放却向着杨仪的方向:“杨先生,你告诉他,我这个样子能离开么?”

杨仪转身,谨慎地回答:“旅帅的眼睛还需要至少两三日的观察时间。”

“听见了?”薛放有向隋子云:“告诉老狐狸,大夫的话比天大。”

隋子云苦笑:“你不乐意回去我知道,可小曹……是何等热心的好人,昔日他在的时候,咱们也多亏了他照应,如今他遇到难关,几乎成千夫所指……”

薛放拢着手,半晌道:“这件事你去办就是,何况我这个样儿,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么?”

隋子云欲言又止。

忽然杨仪道:“旅帅,我有一言。”

“杨先生想说什么?”

“既然是将军的调令,不可不从,我想,旅帅倒不如返回郦阳。”

“哦……你不想给我治了。”

“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同行,直到……旅帅双目复明为止。”

这一下子,在场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隋子云先反应:“若真如此可就大善,杨先生我先多谢你。”

薛放却道:“是什么叫你改变了主意?”

杨仪微怔:“嗯?”

薛放道:“你先前明明一副要快点儿把我打发走的架势,怎么竟愿意跟我同行了?”

“我、我并未想打发走旅帅。”杨仪垂首。

薛放不置可否。

杨仪当然想尽快“打发”了薛放,没想到这人看不见,却更心明眼亮。

而杨仪之所以改变主意愿意陪他去郦阳,一则是因为薛放的眼睛还没起色,她得负责,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做的那“梦”。

羁縻州的一件有始无终的奇案,之所以会在京城内传的那样鼎盛沸腾,直接的原因就是跟薛十七郎有关。

虽然当时人人都认定曹方回杀人潜逃,万恶该死,但薛放却并不这样认为。

甚至有一次在茶楼之中,因为有一桌人议论起此事,把曹方回骂的很难听,薛放一对十几个砸了半个茶楼,又闹得京城哗然。

十七郎极相信他的“朋友”,一旦得了他的信任,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对人好,就如同他对杨甯。

杨仪觉着,薛放这样的人,值得一个清楚明白的真相。

虽然现在的她也没有把握,就算回到郦阳县,又是否会找到他们想求的真相,而那真相又到底是什么。

而杨仪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去郦阳县,除了“真相”这个原因外,还有另一个缘故。

杨仪心里清楚,这蓉塘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

就算此次不过是一个误会而起,也已经化险为夷,但村民们对于羿人的印象根深蒂固,而杨仪也不会刻意断了跟沙马青日的交往,久而久之,依旧会有麻烦。

昨日从光儿家中回来、看到残破的门扇跟被踩踏的薄荷茶花等,杨仪的心就凉了,此非久留之地。

杨仪正收拾东西,她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只把能用的草药捡了些,豆子叫了几声,门外士兵似乎在喝问什么。

杨仪往外一看,原来是沙马青日,赶忙请他进来,说明自己要暂时离开。

沙马青日惊讶万分,急急地问:“我今天早上去集市,听他们说先生你有事,这才忙来看看,怎么就突然要走?要去哪里?不如去我们寨子……”

杨仪拉着他,离薛放隋子云远了些:“我要往郦阳县一趟,青日大哥不必担心,我在这儿的这段时间多承照料,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物件。”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油布包,里头有三颗褐色的尾指大小丸药:“这是我先前做的,本来想再寻到草药多做两颗,如今不能够了,大哥拿去,每年三伏之日,给大娘吃上一颗,可以强身健体,减少疾症。”

沙马青日知道这必定极珍贵,感动的眼眶发红:“杨兄弟……我、我……”

杨仪叮嘱:“我不在这里的时候,青日大哥也尽量少来村中。”

沙马青日将纸包郑重放入怀中,又十分不舍地:“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若不回来,以后我去郦阳县怎么找你?”

杨仪瞄了眼薛放方向,见他仿佛在跟隋子云说话,她便压低声音道:“不必去寻我,等我处理完事情,自会去找大哥。”

沙马青日连连点头,又握住她的手:“杨兄弟,你可要多多保重,早点回来找我。”

薛放那边又咳嗽了几声,杨仪便敷衍了几句,送了沙马青日出门。

十七郎听她回来:“先生跟这羿人倒是很投契,比跟别人更能敞开肺腑。”

他可记得杨仪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三缄其口”,连问她为何做噩梦,她都不肯告诉,倒是跟那蛮人亲密无间。

杨仪知道薛放在揶揄自己,便道:“青日大哥是个赤诚的人,我怕他只顾担心我,贸然来找……反而招惹村民们的敌视,若因为而伤了他,岂不罪过。”

薛放道:“我看你快要成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杨仪笑了声,又自去收拾东西。

她要离开的事并没对任何人说,倒是隋子云把蓉塘里正唤来,不知交代了几句什么。

日影正中之时,他们便启程了。

原先杨仪跟薛放同车,虽也不自在,但好歹有个圆儿。

如今苗圆儿跟她外公去了,车厢内的气氛更加难以言说的古怪。

杨仪只能频频往外看,见豆子时而在车外跑,时而跟着斧头跳上车,极快活的样子。

回头看薛放……杨仪自觉着自己的方法并没有不妥,可薛放竟还是看不见,这让她觉着有些棘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穴位拿捏的不够准确,哪里算错了之类。

默默地苦思了半天,没什么头绪,杨仪便道:“旅帅,不如跟我说说那位曹公子吧。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薛放长吁了声:“你也认定他十恶不赦,杀人潜逃?”

他先问了这句,又道:“但你们都错了,我是相信小曹的,他绝干不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杨仪暗一摇头,内心不以为然。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情多了,远的不说,比如前世她跟俞星臣,而薛放跟杨甯,不都是典型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后知后觉。

如今她已经吸取教训,而薛放……

杨仪想到他一旦回京,恐怕又会坠入杨甯刻意编织的温柔圈套里无法自拔,虽然跟她无关,可心里竟然有些别扭。

或许,该先给他一个狠点儿的教训,让他知道凡事别这么笃定轻信的。

曹方回的案子,就是个现成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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