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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初议科举(二)

“二爷,不能放大公子一个人在外面啊。”临安苦着脸道。

“急什么?他这是跟自己怄气呢,你们谁想挨骂,只管找去。”

“那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啊,”宴平亦是紧张不已,“要是他体力不支,失足掉进湖里怎么办?”

“......他只是体弱,不是脑子有毛病,累得跌进湖里都不知道休息。”

“要是让老爷知道,我们跑出来吃早点,让大公子一个人呆在湖边,还不扒了我们的皮?”二人仍旧苦着脸做祥林嫂状。

“不行,我得去找大公子。”临安站起来向书致行个礼就走,却听他在背后断喝一声。

“站住!”书致沉声道,“给我坐下吃东西,今天没有吃完两个饽饽一碗粥,谁都不许下这桌子。”

虽然说的是家常的话,但却有了些许初步的声威。临安一愣,恍惚间险些以为是老爷坐在这里。

按理说,他们都是纳兰成德的小厮,不归书致管。但谁不知道两位主子关系好?二爷身上已经有了差事,最近府里人又在传,说老爷准备把家里的事交一部分给他管着,俨然是把他当做大人在看待了。

临安宴平对视一眼,都哭丧着脸坐下来来,风卷残云一般把桌上的食物都扫进胃里。

书致怀里摸出一个怀表,估摸着孩子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掐着点儿带他们回到湖边。主仆五人沿湖搜寻了不到一刻钟,果然在岸边的柳树旁捡到一只筋疲力尽的哥哥。后者正靠在树干上喘气,眼角微红,满脸水迹,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哭的。

书致叹息一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生活在有两个男孩的四口之家、有一个比自己更健康的弟弟是什么滋味了。

身体上天生的残缺,本来就需要花费一生的力气去补救,偏偏身边还有个性别相同、年龄相近却非常健康的参照物,很容易让人心理扭曲,生出一种“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的怨念。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我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会过得比别人艰难”这是前世书致五岁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纳兰成德却受尽父母娇宠、一直长到十三岁才意识到“我居然是个废人了吗”,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书致从临安手里接过衣服把他裹起来,然后蹲下身:“走,回家。”

“不,我不累。”成德嘴硬道。

“是是是,你不累。但我今天心情好,特别想背你回家,背不着就抓心挠肺的,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

一番话说得两个小厮都笑了起来。成德叹息一声,态度软化下来:“你扶着我吧,否则给邻居看见,不成体统。”

“看见就看见呗。我们隔壁那位邻居,每天都要抱着他那宝贝女儿出来遛弯,父女两个如胶似漆,一会‘亲亲阿玛’,一会‘阿玛亲亲’,这就很成体统了吗?”

四个随从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佟国维宠女儿,跟纳兰明珠炫儿子一样,都是正黄旗出了名的“典故”。以至于书致一说那肉麻的场景,他们几个小孩儿都能心领神会。

成德忍笑摇头道:“你仔细给佟国维大人听见!他可是皇上的舅舅、御前一等侍卫,等几天你进宫当差,可就落人家手里了!”

“现在知道佟大人厉害了?”书致哼道,“前儿你还说人家是皇宫看大门的呢!”

“可不是么,如今连你也要进宫看大门去了。”成德终于绷不住笑了,他把外衫往头上一罩,自暴自弃地往弟弟背上趴了。

书致背起哥哥,一行四人踏着朝阳的红光,走在湖滨柳岸之上。

“发泄够了?”书致问。

“嗯。”

“知道自己错了?”

“嗯。”

“错哪儿了?”

“不该惹额娘担心。”成德趴在他背上,闷闷地说。

“错!你是不该折腾自己!白读这么多圣贤书,怎么连‘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都不明白?健身是一朝一夕就能见效的事吗,想想你读《四书》花了多久?”

“两个多月。”

“嗯......”书致沉默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这个时间应该以年为单位的,只好又问,“那《唐音统签》呢,《资治通鉴》呢?”

“含注释吗?不含的话,《唐音》二十天,《资》书三个月左右。”

emmm......书致想了半天,发现以他的古文水平,似乎找不出更长的文章来挑战小孩的智力了,只好改口说道:“好吧,那对你来说,强身健体可能比读书困难一点。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不想吃热豆腐,我只想做个有用的人。”成德抿唇,瘦削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又固执,“这么些年来我看病吃药花的银子,放到平民百姓家里不知能养活多少个孩子,说是以十命换一命也不为过了,若是我不能做出一点成就,岂不是白费了这些人力物力?”

“首先,就算没有你,阿玛也不会把那些银子捐给平民百姓的孩子,只会让它们躺在我们家的银库里发霉。其次,你要是个没用的人,天底下就没有有用的人了。”书致吐槽道。

然而就像梵高、卢梭这些死后才成名的天才,此时的纳兰成德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名满大江南北,他只是一个将近成年,却不知道自己日后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谋生的迷茫少年而已。

听了弟弟这话,成德不仅没有感到一丝安慰,反而气鼓鼓地说:“什么叫天底下没有比我更有用的人?外面种田的农夫、经商的小贩,虽然操持贱业、所获不多,但也是凭本事养活一家老小,我看他们个个都比我有用。”

“在我看来,自己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值得别人另眼相看的功绩。可是你却总说因为我是纳兰成德,所以就如何如何高人一等,就好像你还认识另外一个很厉害的纳兰成德似的!”

书致不禁微微吃了一惊,惊叹于小孩的敏感和聪慧。他可不是认识另外一个“纳兰成德”吗?

那个后来改名性德的男人少年登科、著书成集,粉丝遍及大江南北,结交的都是徐乾学、顾贞观等文坛大能,拥有现在的小孩无法想象的权利、名气和声望,但是作品中透露出来的全都是厌世、消沉、悲伤的情绪。

书致不想他参加科举,其实就是怕他步上那个“容若”的老路,但其实如今想来,历史上的纳兰容若之所以郁郁而终,无非是因为三个原因:一是忧心其父明珠激进的政治站位,二是家族无人强撑病体支应门户,三是妻子卢氏难产早逝悲伤过度。

这三个原因好像跟科举也没什么关系啊。

书致看小孩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钻进牛角尖里,不撞南墙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只好叹道:“好吧,你想考进士,也不是不行。”

“当真?”

“嗯,咱们回家,商量商量怎么跟阿玛开口。”

“好,这可是你说的。”成德点头,促狭地伸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腰,“驾,跑快点儿。”

书致磨牙,当即做了个撒手的动作,作出一副要把他扔进湖里的凶恶表情。成德料定他不敢,不仅不惧,反而撒开手,伏在他颈边直笑。

兄弟俩正闹着,忽然听旁边桥上有人朗声问道:“大清早的,你们兄弟俩玩什么呢?”

书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怀里抱着女童的年轻男人向他们走来。

“佟,佟国维大人。”书致目瞪口呆。才刚说过别人坏话的兄弟俩都是背后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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