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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丁酉顺天乡试案

却说书致入宫,名义上是帮着费扬古打下手,处理宫中琐事。但是禁宫值宿干系何等重大,压根没人指望他们这些毛头小子干活儿。只不过是康熙娶了亲,不方便再留着伴读,于是就给他们改了个职位,以侍卫的名义继续留在身边,做的仍旧是陪伴皇帝读书习武的工作。

书致每天早上卯时进宫,酉时回家,五天休沐一次,单从作息来看,倒是比先前上学的时候繁忙了许多。

但实际上康熙亲政之后,也没有整天呆在上书房的时间,只是早朝之后过来晨读半个时辰,傍晚时分会到校场练一个时辰的骑射而已。

除此之外的时间,书致等人都被允许在宫内自由活动,可以到文渊阁随意借阅书籍,或者在武英殿跟侍卫们比武,又或者帮费扬古处理些公务,比起上学的时候反而更清闲了。

休沐时,明珠又让他到外书房旁听自己与幕僚们议事。

书致端着小板凳过去旁听了几日,只依稀知道如今太皇太后基本隐退,朝堂上的事都由康熙一人作主。而小皇帝目前很信任索额图,提拔了很多赫舍里氏的子弟在六部任职。七位阁臣有四位都跟他同气连枝,而明珠的站位偏向中立一点。再有就是索额图和朝堂上的汉臣不和,闹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矛盾等等。

都是些很浅显片面的认知,一旦说得深了,书致也就听不懂了。明珠也从来不让他发表意见,更不问他宫里的事。

再有就是一些民生实务,比如现下山西的雪灾、开春之后的黄河凌汛啦,都是朝堂上热门话题。书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这样各地灾害水利之类的事,明珠一天不处理十件,也有八件,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胜记。

唯有一件事情与书致兄弟俩略微有一点子关系,倒还值得一提:

康熙六年年底,跟明珠关系不错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徐乾学,带着纳兰成德的偶像、大词人顾贞观来给明珠拜年。

当时,书致正在隔壁誊写年节下的礼单,听一个姓王的师爷说起这事,不禁来了兴致:“等他们聊完,我倒想去会一会这个顾先生。”说着又叫来十六,吩咐他去给大公子报信,只说“顾先生来了”,看他作何反应。

不曾想,还不等十六动身,忽然听隔壁明珠重重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满是不悦地说道:“来人,送客!”

这边,书致和那王师爷听见,都是一惊。书致连忙叫住十六,主仆三人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望去,却见一个穿着长衫、身形清癯、一副汉族书生模样的青年男人跟在徐乾学身后走出来,虽然是被人扫地出门,但他脚步稳重、眼神坚毅、脸上神色自若,好像并没有什么愧悔之色。

书致不由看得暗暗纳罕。

顾贞观又没有在朝堂上当官,只是一个醉心艺术的“文学家”而已,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冲突。以明珠的城府,就算有什么被冒犯的地方,大不了忍他这回,下次不见面就是了,怎么会当场翻脸、连徐乾学的面子都不肯给就把人赶了出来?

不等他细想,就听屋里明珠吩咐道:“去把老二给我叫过来。”

“二爷,老爷有请。”一众师爷赶紧打起帘子,迎了书致进去。

屋内的三足鎏金大铜盆里燃着融融的炭火,明珠背对着他站在盆前烤火,问小儿子:“你哥最近做什么呢?”

“准备开春之后的童生考试呢。”

明珠点点头:“那就好。你这些天多陪着他,既然要考,就好生准备,少出去走动。”

书致不由茫然。对纳兰成德想要参加科举考试这件事,明珠充其量只能说是不反对,类似于一种“让孩子出去闯闯,撞了南墙就乖了”的心态,怎么忽然关心起成德的功课来了?

“少出去走动”这话就说得更奇怪了,现在可是严冬啊,他哥像是能出去走动的样子吗?

书致不禁一头雾水地出了书房,最后还是曹寅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

正月初九,书致在自家园子里设宴,宴请两个小伙伴。

觉罗氏得知他要还曹寅、雅布的席,从半个月以前就开始安排,还特意打发人到南边儿去采买冬日里难得的生鲜瓜果。直到今天早上,她还兴致勃勃地对明珠说:“这可是我们书书头一回带朋友到家里来玩呢。”

觉罗氏知道他们这些半大小子,最不喜欢跟长辈一起吃饭,嫌束缚,故而特意吩咐在渌水亭四周设下挡风的帷帐,中间设一暖桌,桌子中央有中空的铁皮烟道,其中装有炭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顺带为菜品保温。

四人分主宾坐了。觉罗氏又命人起了去年酿的果酒出来,笑着对两个儿子说:“满人的爷们儿没有不会喝酒的,你们长大了,该喝几杯,但是不许学那些粗人大碗大碗地灌黄汤。得像画上书里那些汉人名士一样,文文静静地浅酌几杯,适可而止。这是我去年酿的桑葚酒,味道酸酸甜甜的,正适合你们喝。”

已经在乾清宫被康熙带领着,拿海碗喝过烈酒的三人顿时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雅布原本从家中带了浙江巡抚进贡的金华酒过来,听了这话只好摸摸鼻子,讪笑着坐了回去。

觉罗氏便吩咐两个儿子好生待客,只留下四个长随在外听吩咐,自己回屋去了。

只可惜,书致的朋友们好像都有些无精打采,无力回应她的盛情款待。

曹寅举筷夹了一块排骨,还没放到嘴边儿呢,就皱着眉头发出嘶嘶的声音,手臂无力地垂放下去。

雅布则是艰难地用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了,胳膊颤颤巍巍地抖了半天,好容易才夹起一片牛肉,也是一副龇牙咧嘴,有苦难言的模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成德不由问道。

“还能怎么?被阿达海大人拉着比武,练出来的呗!”雅布一脸恨恨地说。

曹寅坐在旁边恨恨撕咬着一块排骨,显然也是有一样的经历。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康熙年幼、刚刚掌权,正需要培养一批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还有谁比雅布他们这群被康熙一手选□□、跟皇帝一起练了一整年的武功、又一同擒鳌拜的少年更适合当皇帝的心腹呢?

这些天,整个八旗上层的人家,都在扼腕叹息。要么如佟国维兄弟一般,惋惜自家儿子生错了时候,年纪太小或者太大,没赶上这趟好差事。要么就如索额图一般,暗恨自家儿子不争气,虽然年纪相当,奈何武功入不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的法眼。

说到底,还是因为雅布等人出仕的起点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他们未来不作死,一个一二品大员的前程是跑不掉的。就连阿达海这等皇亲国戚也忍不住有些嫉妒,更不要说那些在宫里当了十多年差、还升迁不顺的普通宫廷侍卫了。

于是,这些天打着“教小孩练武”的旗号来找雅布和曹寅比武的人络绎不绝。

成德对三人的武力值了解不多,听到这里,不禁奇怪地问:“那又如何,你们打得过鳌拜,却打不过这些普通侍卫么?”

“咳。”曹寅跟雅布对视一眼,都是老脸一红,低下头去闷不做声地喝酒。

成德只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弟弟,书致忍笑说:“还能因为什么?他们俩一个莽,一个傻呗。”

曹寅是内务府旗下人出身,能做御前侍卫已经是破格,结果他上班第一天就敢怒怼上司。虽然因为董鄂氏一家犯了众怒,佟国维、阿达海都不愿意给费扬古出头,其他侍卫又忌惮他是康熙的心腹,所以没有人当场批评他。

但新人就敢这么跳,不受点教训,那日后还不上房揭瓦啦?曹寅这些天全方位沐浴在以阿达海为首的前辈们的“关爱”之下,每天不是打架就是摔跤,几乎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了。

雅布则是单纯因为没能和鳌拜打上一架,深以为憾,又觉得既然小曹都能跟鳌拜过上几招,那自己的搏击比他还强,就算称不上打遍宫中无敌手,好歹也该是个“大内高手”了吧?于是对所有比武的邀约来者不拒,然后很快就被侍卫们联起手来教训了一通——

当日战鳌拜,是他们十个打一个;现在比武,却是二十几个宫廷侍卫轮番上阵,跟他俩对练。雅布很快就后悔不迭,胳膊上的淤青消了肿,肿了消,断断续续青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有好全过。

“那你岂不是也......”成德惊呼,紧张地看着弟弟,却见他噙着一脸略显幸灾乐祸的笑容,行动自如地盛汤夹菜、自斟自饮,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身上有伤的痕迹。

“别提了,你弟弟是个叛徒!”曹寅怒道。

“就是就是!”雅布也跟道。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抱怨这件事,书致听了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说:“我这叫用智慧为自己赢取生存空间。”

“你做什么了?”成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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