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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第437章

谢涵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军衔?”

梁超挠挠头,“小人没什么军衔, 就是炊员的一个伍长, 叫梁超。”

“一个炊员也有这样见识?”谢涵讶然,点头道:“好,梁超, 本君记住了。”

霍无恤得胜归来, 给赢了的这一仟士兵按功劳一一奖赏, 营地之中, 一片欢呼。

旁观的一仟则都在绘声绘色说着刚刚看到的神奇场面。

唯余战败的一仟灰头土脸,焦大更是神情沮丧。

两旁一片恭喜声,孟光亦和马元超终于一扫原来的或作壁上观的淡然, 或居高临下的不屑,对霍无恤低下了头——

因为换他们, 并不会比焦大做的更好。

马元超无可奈何道:“将军, 老夫今日是服了你。”虽然他还是不爽到手的守将之职被抢, 但技不如人, 总是让人无话可说,被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抢,还在忍耐范围中。

孟光亦最是识时务, 刚刚对方表现出来的不只能战,还有超高的把握人心的水准,这可远高妙于昨日的武斗, 面前的人有这样的素养, 注定能很快执掌北境,他犯不着去和这样的人结仇。

霍无恤淡然接受二人的恭维, 抱着头盔一步步走向谢涵,火光映得他眼睛很亮,“君侯,”他顿了一下,“温留君,我赢了。”

谢涵却一指台下的焦大,“你看他。”

霍无恤只见人低着头,意志消沉的模样,怪道:“他跟着游将军打了那么多次败仗,怎的还没习惯?”

不小心听到的孟光亦:“......”

身中一箭,他淡然微笑,“将军,燕太子号称不世出的人杰,彼时攻来的明相也是燕国之璧,这些人声名在外,手下败将无数,被打败也不至于令人太难以接受。”

言下之意,是霍无恤声名还不够,暗暗刺了对方一下泄愤后,孟光亦又恢复忠心可靠的样子献技道:“将军若不想焦都统太过难受,改日可与卑将再试一次演习,等将军赢了卑将 ,焦都统想必就心理平衡了。”

霍无恤瞧他一眼,却指着马元超说,“还是与马都统试试罢,本来今日原先约的也是马都统。”

马元超:“......”他瞪孟光亦一眼。

人干事?你上赶着要给人做绿叶,他可不想老脸被扒下来踩。这次将军是用他的人马对战焦大赢了,改日再用焦大的人马对战他赢了,那他脸往哪儿搁?

合着跟着他就打败仗?

跟着将军就打胜仗?

他还想找理由拒绝,孟光亦已连连替他打好包票。莫可奈何,最终只能从了。

当然,他心中还觉得自己未必一定会输。

之前轻敌是很大一个原因,他不会像焦大一样轻敌,一定拿出十二万分警惕,这霍将军看来年轻,行为却是老辣得很。

然而,天不从他愿。

第二场,马元超对战霍无恤,被堵在山谷围歼,完败。

第三场,孟光亦对战霍无恤,被围困孤山,完败。

真分析起来有些不地道,但霍无恤确实是踩着三个都统在军中建立起空前威信,甚至比游弋喾更如日中天。

三场模拟战,他不只让将士们看到他的武功、智谋、统领能力,更向三千士兵灌输了一个思想:跟着霍将军,能打胜仗。跟着霍将军,赢了有奖励。

一个军队,信念与奖赏已经有了,最后差军纪和处罚。

霍无恤还是一门心思想杀了孟光亦和马元超。

谢涵无奈道:“他们都对你服软了,你做什么非要和他们过不去?你现在在军中有威信确实,可要是杀了他们两个,底下虽不至于哗变,可到底是会有芥蒂的。”

“不是我和他们过不去,君侯——”霍无恤好像比谢涵还无奈,“是他们违反了军纪,如果我不处罚,谁还把军法当回事儿。君侯,你曾一心变法,竟不知法不可变、法出必行?”他在梁国待得久,梁国又是列国中最遵法的国度,他耳濡目染,比推行梁国变法的梁武王更看重“法”。

“法是你驾驭朝野、将士的工具,它是为你带来便利,不是让你束缚自己。”谢涵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若法不可变,岂有‘变法’一词?法是要与当下环境契合的,不要画地为牢,被自己的工具围困。”

霍无恤一下子被说懵了,只觉得对方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对,合着却怎么也不对劲,半夜里,他忽然摇醒谢涵,“君侯,我明白了。

‘法’是一体两端的,一端是变,世易时移,古今易轨,为契合社会当然要改变;

可‘法’不能随意变,而且一旦定了,更要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性,否则朝令夕改,就没人当回事,‘法’就失去了它的意义。这个时候就不能因为一些‘小契合’而破坏了‘大约定’。”

谢涵起初睡眼惺忪,只想不顾仪态破口大骂,还没骂出口,就被洋洋洒洒灌了一大盆的理念,揉了揉惺忪睡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霍无恤这才惊觉对方已是眠中,抱歉非常,抬眼看人要致歉,却鬼使神差道:“君侯,你揉眼睛的样子真可爱。”

谢涵给气笑了,“霍无恤,你最好再说出些有意义的话来,否则本君会让你知道扰人美梦的下场。”

“美梦?”霍无恤有些心痒,想象不出来对方的美梦会是什么模样,对方也会做美梦吗,美梦里会有他吗?“君侯做的什么美梦?啊呀——”

谢涵两手各拧对方一只耳朵,恨不得将人耳拉成兔耳,“霍无恤!”

末了霍无恤耳朵红红跟着谢涵一个劲讨饶,才捂着耳朵给人重新讲了一遍自己对“法”的理解,接着怪道:“我以为我只想了一息,没想到已是夜中了。”最后对人舔脸笑,“若知君侯已安眠,我断然不会打扰您的。”

谢涵琢磨了一下霍无恤说的话,若有所思,“‘法’的本质是一个规定,目的是维护国家或军队的安全和利益。国家和军队随着环境不同会有变化,所以‘法’需要改变。但环境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相对不变的,因此法也不能随意改变,更不能因为一些小利益小安全改变,这会破坏‘法’的威信。就像想要马儿跑得快,就要给马儿吃草。‘法’作为一个工具,我想要它有效力,就要赋予它足够的尊重与威严。”

“对。”霍无恤点头,拍马屁道:“君侯,你可解释得太到位了,比起我刚刚的蹩脚话,简直可以出书了。”

谢涵睨他一眼,滤过这无甚内涵的恭维,想了想,说:“可你现在杀孟光亦和马元超,着实是给自己找麻烦。不如这样:

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大改变,且你如今颇有威信,你大可查现今军法,做适当改变,再传令三军,这时谁再违法,就按军纪处置。

至于孟光亦和马元超,就按先前说的,你那时还没检阅三军,没正式走马上任,那是游弋喾的事儿,把他叫回来解决就是。无论游弋喾怎么做,都不影响你的军法。还会给全军树立你恪守规矩的印象,利于军法的推行。”

没想到原本的缓兵之策,此时倒成了真正的治病良方。

霍无恤还是想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但几次三番被谢涵阻止,不禁思考:真是他的过错吗?“我若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问题吗?”

谢涵揉了揉眉心,“第一,我了解到玖玺桓原本属意马元超为北境守将,现在撤他换你,本就对马元超略有歉疚,你杀了马元超,他一定会记恨你的。在我国,被玖家主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我也巡视过北境军,孟光亦此人在你我看来是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在将士们眼中却是和蔼正直的都统,杀了他,你会被很大一部分将士们怀恨在心。”

“怀恨在心又如何?”霍无恤奇怪道:“只要我手中有赏罚,他们渐渐就会被这两个字控制。”

谢涵揉眉心的手一顿,放了下来,定睛看霍无恤,问道:“倘有人杀我,你可会记恨此人,可会因为他手握对你的赏罚而放弃记恨?”

“不会,我必杀他。”霍无恤真的很讨厌谢涵说教时拿他自己做比,不禁恼怒道:“请君侯不要在自己身上说讳字。”又说:“君侯的存在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奖赏,君侯的离开是我无法接受的惩罚,不会有人再手握对我更重的赏罚了。”

谢涵问这句话时,本也不认为对方会做肯定回答,只是想让对方切身明白,“你所能给的赏罚无非名利,可这世上是有超脱名利以外的东西的。霍无恤,你不要迷障了。”

他本意如此,却被对方明亮坚定的眼眸俘获,分明是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听起来却意外的让人喜悦。

谢涵忽觉自己无可救药,有什么似乎要挣脱预算,他仰面躺倒,淡淡道:“总之,我说,不准你杀孟光亦和马元超,至少是现在。”

霍无恤心中却觉得,难道将士们对孟光亦、马元超的忠心,能和他对君侯的忠诚相提并论?唉,也难说,保不齐就有什么救命之恩、教导之恩、知遇之恩呢?

虽然心中还是不赞同,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他点头道:“好。”

谢涵打了个哈欠。

霍无恤吹灭烛火,黑暗中,睁着眼睛,忽有所感,问道:“君侯,你说‘法’是正义的吗,是正确的吗?”

谢涵打的哈欠刚到一半,便化作了个笑,“制定来维护利益的规矩,怎么会正义、正确呢?嗯——也不对——”他思考一会儿,说:“国君制定的法,利于国君,对国君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贵族而言就未必。贵族制定的法利于贵族,那对贵族而言,就是正确正义的,但对贫民而言就未必。人类制定的法,对人而言正确正义,但对花草树木 、飞禽走兽而言就未必。”

霍无恤没有谢涵那么多情怀,抛开花花草草,异想天开道:“现在的法多有国君贵族共同制定,倘若有一日由贫民定法该当如何?”

谢涵不以为然,“大概是产生新的国君贵族罢。”

“若始终由所有人共同制定呢?”霍无恤想,“这个时候,对所有人而言法就是正确正义的罢。”

“人各不同,利益相对,怎么可能会有保障所有人利益的‘法’呢?最美好的也只能是保障大多数罢了。”谢涵冷静道:“法自始至终维护的都是利益,如果你觉得维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是正义正确的,那它就是正义正确的。”

哪有什么正义正确呢?

只有利害罢了。

霍无恤喃喃道:“曾闻天灾后民不聊生,最后有百姓铤而走险做出违法乱纪之事,当时的审判官怜他们其情可悯于是无罪释放,可贵族们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可怜也不是他们触犯律法的理由。”

“一人违法时他人的谴责,究竟是在谴责其违法本身,还是在谴责其侵害了他们的利益呢?”

无尽的问题埋藏在夜的深处。

第二日,二人醒来。

霍无恤神采奕奕。

谢涵休息不好,颇有些无精打采,当然他涵某人即便是无精打采,那也是无精打采得一丝不苟,长发顺滑,发髻笔挺,衣裳搭配得当,扣子一丝不错,只是双眼颇有些迷离。

他正襟危坐,在观望台上听了霍无恤好一番对三军的激励,并告知随着大战结束,要对北境军法做适当修改。

以及军衔不可儿戏,撤回之前赢了的卫士的军衔,物归原主。

最后,他下命令,三月之后,再行模拟战争,只不过到时他是仲裁,三个都统彼此竞争。

“军法”这事,普通将士们都缺乏敏感度,归还军衔一事让许多将领们感恩戴德,但最后全被三月后的比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前赢了的想着可以再赢一次奖励,输了的想着怎么也要搬回一局。

唯有孟光亦等部分人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请问道:“将军想对‘军法’做怎样的修改,如今军法沿袭多年,从无不妥。”

霍无恤瞥他一眼,“军衔是将士们浴血奋战所得,一场比斗就随意可撤,还不叫不妥?那谁还要打仗,大家都来比武罢,谁第一谁做将军,谁第二谁做都统。”

霎时一众将官噤声,孟光亦也不说话,至少他不是军中武艺第二。

霍无恤语气一转,淡淡道:“可见军法尚有不足之处,各位不必心急,届时必邀大家一道商议。”

这算给了一点台阶,众人顺坡下来,只想着到时修“军法”时好好应对,不能让新将军上任的三把火,把他们烧着了。

之后的日子里,霍无恤上午带人重修城池防护,下午令人训练,自己带着卒长以上军衔将官重修军法。

第一条要改的就是,除非战时作战需要,除非违反军法,否则任何时候不得撤销将士军衔;违者降三级。

这一条当时将了众人一军,现在自然立刻被通过。只是不时有人偷瞄马元超,以为新将军是打算对屡次不敬的马都统动手了。

马元超自视甚高,是没想过霍无恤敢动他的,此时却被各种暗示眼神看得烦了,恼怒得都快发作了。

霍无恤却说:“这是新法,公布后生效,之前的一笔勾销,我这里不兴秋后算账。”

马元超气一松,觉胸口憋闷难受,这时他才发现一直老神在在的自己也是有些紧张的,又或者他是不是老了,身体素质跟不上了。

后面几条无甚特别利害关系,鉴于霍无恤强势,众将官们也就点头算给他面子了。

可这一条,却是犯了忌讳了。

废除:平民赏不过队长,校尉以上衔仅可由贵族担任。

齐军兵制,五人为伍长,什人为什长,五十人为卒长,百人为队长,五百人为校尉,千人为都统,五千人为军将。

军功奖励,平民到队长就是顶天了,再往上的权利,必须牢牢掌握在贵族手中,否则平民本来就人数众多,后面可不得反了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贵族们纷纷出言反对,“将军三思而后行,不要违背祖制。”

“将军,平民们有些勇武过人,确实出色,可他们从没读过什么书,可以双拳敌四首,却无法制定甚至理解作战计划。”

“让他们来担任更高的军衔 ,甚至指挥作战,这会是一场灾难。被他国知道我军主将、都统若是个平民,定然是会被耻笑的。”

一个个贵族将领们看起来急赤白脸的,但其实这算好的,倘若这句话霍无恤说在棘门营,恐怕早就引起兵/变了。

北境苦寒,因此来这儿的贵族大多是混的差的,而且平民占比要多得多,因此今日前来商议的将官们平民要占一半以上。贵族将领们没敢把话说的太难听。

平民将官们不敢置信,目光灼灼看霍无恤,却碍于上官,不敢说话。

梁超原本是个伍长,还是炊员里的伍长,因为在第一场霍无恤对战焦大中表现出色,虽然只是个口头表现,但还是被谢涵赏识,介绍给了霍无恤,而被霍无恤在后面两场模拟战中提拔,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个卒长。

现在的他,就是与会的一员。

他早在之前战役中对霍无恤佩服之至,又被人一路提拔,更是感恩戴德。看贵族将官们一个个被动了命/根子的样子对霍将军甩脸,气不过开口道:“不识字难道就听不懂人话了吗?要是不能理解作战计划,怎么能立功?再说了,除了将军,咱们只要做到听将军的话就好了,要制定什么计划?”

闻言,众贵族哈哈笑出声,笑看霍无恤,“将军,就这样的人,您指望他能做个都统吗?”瞥一眼他军服上的流苏,“做卒长就顶天了。”

梁超不明所以,却明白自己成了个笑话,霍无恤也似乎有些懊恼,“果如众位大人所言,不读书不行。”

梁超心一凉,呐呐道:“咱们士兵的天职不就是服从么?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将军说闯就要闯。”

霍无恤叹息一声,“你也说了,那是士兵。将官的话——作战时,将军倒下,都统顶上;都统倒下,校尉顶上。不可不知作战计划。”

“其次,有些需要兵分两路的时候,要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你只知服从,不带脑子,如何应对千变万化?”孟光亦不屑道。

众人以为霍无恤知错了、让步了。没想到下一瞬,对方大手一挥,“即日起,卒长以上将官,奖励读书识字的机会,本将每日清晨开课,半年后考试,通过者才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贵族们:嗯?

霍无恤:“贵族者不通过考试,不能到都统衔。平民者,通过考试,可以破队长衔?”

贵族们:嗯嗯?

他们刚刚真的在给新将军使绊子吗?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他们自己被下的限制更多了。

但他们刚刚就是攻击的平民不识字没知识,总不能现在改口。半年又能顶什么用呢?他们自小饱读诗书,几十年还敌不过半年?笑话。

且看手下平民将官神采,知道要是反对,必定会使他们离心离德。

出于面子、自信和势力,他们最后都同意了霍无恤的做法,反观平民这边,也甚是高兴。

他们不是高兴自己可以更进一步,就像贵族将领们想的那样,半年读书怎么可能让他们超过贵族从小读书呢?

而是高兴可以读书,读书是贵族的事儿,是费钱的事儿,是这世上最荣耀的事儿,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儿。而且退伍后,会读书就可以教书,会写字可以做账房,都能赚钱。

这消息一经流出,底层士兵们群情激越。只恨不得现在就有战事,好让他们升上卒长,可以读书。

谢涵是担心霍无恤犯犟,非要杀孟光亦和马元超,因此在游弋喾被找回来前,不打算离开。哪成想对方还不消停,给他整这么大幺蛾子。

他瞠目结舌,“你不要命了?”

“北境军平民为主,现在我就是他们的天,不会有人明着阻止我,最多暗杀我,这不还有君侯的卫士们,我还要挑选出一支亲卫队来。”霍无恤不以为意,还认真思考起卫队名字来,“麒麟好不好,君侯?”麒麟是王佐之才的意思。

“麒麟卫?”谢涵面色一瞬间古怪,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严肃道:“也许你控制得住北境军,但消息传出去,氏族们不会放过你的。”

见谢涵神情严峻,霍无恤抿了下唇,“不至于罢,北境军中都是些落魄贵族。哪个大人物会为他们出头?”

“是。这些贵族是落魄,可你制定出这个制度,就不只是针对他们,而是公然与所有氏族作对。”谢涵以手撑额,“你做事之前难道不知道与我商议吗 ?”

他怕自己干涉北境军内政,落人口舌,因此军法改制一事,都是不管的。只在北境军营里看看沈澜之写来的信,远程控制控制,再翻翻书,哪成想对方会给他玩这么大一出,“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外来公子,没有任何根基。我都曾被人攻击下台,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人物?”

他几乎能想到氏族们的“欲加之罪”,甚至层出不穷的“暗杀”,仰面看高阔的房梁,“不如我现在请撤去你的职务,你去他国避难罢。”说完,想起之前收到沈澜之寄来的信,“听说雍国派出公子无忌想说服你回雍国,你不如跟他走。”

霍无恤意识到了自己的想当然,忽视了背后巨大的利益纠葛,可听到这句话,还是不敢置信,“你要赶我走?”

谢涵收回落在房梁上的目光,垂头看下首的人,目光忽然晦涩,“无恤,你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没想到背后的问题吗?”是不是早就想回雍国,却苦于没有理由?

霍无恤没有读懂隐藏在谢涵此时此刻平静下的未竟之意,“一方面,我是真心认可这套军法的,想寻一试验蓝田;

另一方面,我知君侯送我来此意在控制北境军,可只要军中氏族势力为主导,我就无法把他们变成君侯您的军队。

我之前见泾太子与氏族们的斗争如火如荼,想来不会注意我们,因此铤而走险。”

他不禁抓谢涵袖子,露出脆弱之色,“君侯,我错了,您不要赶我走。”

谢涵审视霍无恤片刻,收回目光,“我现在向玖玺和虞旬父桓告知此事,要求撤换你。要是他们同意了,你安全;要是他们不同意,就由我来对付你,诚如你所说,他们现在焦头烂额,乐得我们狗咬狗。”

霍无恤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谢谢君侯。”

可他脸上的笑才刚成形,就听人下一句道:“已示我们如今的矛盾,我们就做出不欢而散的模样,我现在即刻返回温留。切记:不要自己动手杀孟光亦和马元超;不要对贵族们攻击太猛,真的对贵族平民一视同仁。”

霍无恤垮了脸,却知事不可改,便给谢涵打点起行李,“现在天热,君侯不要贪凉,坏了胃肠。”

“桂花酱和酸果酱我做了好多,封在地窖里,君侯可拿了给庖厨们做菜,开开胃。”

“一路慢行,别中暑,别染湿气,别瘦了身形......”

谢涵手掌轻覆眉眼,等人絮絮叨叨一阵完才拿开手,淡淡道:“我等你回来开桂花酱和酸果酱。”

霍无恤手一顿,脸上倏忽爬上了个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很开心,“好。”

夜里,霍无恤想着别离近在眼前,心中抑郁。

他下一次见君侯会是什么时候呢。

突然的,他想到对方年底和宋玉的婚事。

难道他和对方的下一次见面,竟是这个时节?

他心中陡然酸涩难当,不禁将脸整个埋进枕头里。

腰上却忽然一沉。

他一惊,什么酸涩难过都飞走了,猛地低头,搭在他腰上的手白皙、修长、好看、有力。

他大舌头,“君、君侯?”

谢涵转了转身子,胸膛就这么隔着被褥贴在对方背后。

霍无恤好像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咚、咚、咚——

耳边轻声呢喃,“让我抱一会儿。”

呔——何方妖孽,速速现出原型。

天啊——如果君侯真的被妖孽附体了,那就让我再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一会儿,就一会会儿。

谢涵哪里会知道怀中人想法如此生动丰富,他只是、他只是也不想对方离开他的眼皮底子,他只是担心霍无忌的到来,会改变面前人的想法。

现实中,对方曾对雍国一往情深。

原着中,他也带雍国走向繁荣富强。

最终,他张嘴道:“霍无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难道妖怪要用君侯的声音说他也很喜欢我,那我就听一听罢。

霍无恤“嗯”了一下,声音细如蚊呐。

“当初,我曾派人在大陵城散布谣言,说了你在会阳干的许多荒唐事,让雍人对你失望厌烦;也让收买了几个巫祝,让他们务必要劝雍君取你血肉。”

开头几个字,谢涵还声音艰涩,但任凭什么样的龌龊事,一旦开口,后面也就顺畅了,及至他说完时,已是平静至极,至少在音色、音调上。

霍无恤微红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热血陡凉。

他猛地转回来,正正好对上那张好看却淡漠的面庞,他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谢涵摸索着点亮一边烛火,深沉的夜顿时一片光亮。

他凝着对面的人,好像只是简单的疑问,“你都听清了,何必我再说一遍?”

霍无恤眼角发红,跪将起来,拎起他衣襟,“我要你再说一遍啊!”

谢涵任凭他动作,“五年前我曾派人在雍君剜心前推波助澜。”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却像一下子抽走了霍无恤浑身上下的力道。他原本直立的大腿颓然倒了下来,跪坐在床,紧拎谢涵衣襟的手乍然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下垂,最后撞击在床,发出一声钝响。

他却好像已经不会觉得痛了,呆呆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在这么做后还要救我?

为什么救了我后现在还要告诉我真相?

谢涵不喜欢霍无恤露这个样子,“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那悲惨的遭遇,我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推动,在雍君犹豫时定其心罢了。不把你在梁国的牺牲当回事儿的是雍人,最终要取你血肉的是雍君。”

话已出口,谢涵却又后悔了,他倏忽叹了一口气,缓和清冷的声色解释道:“我起初只觉蹊跷,便跟上来看看,后来接到线报。只是以你对雍国那口是心非的感情,即便我给你看,你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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