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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胸腔内一星半点的烟火鼓噪着。

薛晟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人,本就幽沉的眸子黯下去,他抿了抿薄唇,眉头染上明显的阴戾。

他是个男人。

一个体魄健全,壮气血性的男人。

从她追随他离京而来,从外走入这间屋中时起,就已经注定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她究竟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勾住他腰上的带扣软声求他留下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顾倾盯视他阴沉的眸色,曾有一瞬,也生出几许恐惧的情绪,她怕自己原是错会了他的和善,不过当她是个可供逗玩的物件,偶然和颜悦色的盘玩一二。如若他其实心里并没半点情,她这般试探,也许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僵持几息,她几乎快要败下阵来,肩膀轻颤,倔强地咬唇忍着不肯说出后悔的话。只用春雨漾的眸色仰视着他。

薛晟攥在袖口的手掌舒开,心内长缓地叹了一声。她孤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又难受得这样厉害,一时心内无助,想有个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又算什么出格?她年纪还轻,远还不懂男人的卑劣。

俯下身来,手掌蹭了蹭女孩温热的额头。指尖顺着她额头鼻尖一路滑去,轻捻她失血干燥的唇瓣。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沉声开口∶

“———好。”

扣住她的手,撩袍倚坐在她身边,“我陪着你,睡吧。”

女孩闭上眼睛,剧烈的心跳像鼓点。

她是悬崖边上走铁索的人,一分一毫都要小心算计。

勾留他,撩拨他。赌他心里,有没有自己。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顾倾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过来时,发觉手掌酸麻,偏头望去,男人坐卧在床沿,牵住她手的动作竟是维持了整夜。

昏暗的阳光透过窗纱映照他侧脸上,给他冷硬的线条轮廓镀了薄薄一重金光。

浓眉似画,长睫微卷。挺拔的鼻梁如山峦,唇秀而薄……

顾倾蓦地想到与他在凤隐阁中的初吻。

他的嘴唇很软,湿润的,浅吮慢旋,碾磨,勾缠、轻咬……

她曾幻想过他在情-动时会是什么模样,仿佛真实的他,又与她想象的不同。他连亲吻的模样也是禁欲而清冷的。那张冷峻的脸上,总是平和无波,总是冷漠淡然。

顾倾缩回手去,在他张开眼睛前,快步滑下床去,溜进了净室里。

听见屋里的动静,小丫头丽儿端了水盆进来。

人是大奶奶杨氏安排的,不是伯府里的使唤奴婢,对顾倾与薛晟的身份关系也不清楚,只负责这段时间顾倾房里的杂事。

薛晟仍坐在床沿,张开的眼里清明一片,不见半点惺忪的神态。

他早就醒转。轻旋着手腕,缓和僵硬的酥麻。

小丫头含笑上前,行了礼,“大爷,夫人在净室,叫奴婢问问您今日是不是忙公事,着您有事自去忙,不必惦记家里。"

薛晟“嗯”了声,没有纠正小丫头称呼上的错处。”夫人”“家里”这样的字眼,旁人在他面前一向甚少提及,他与林氏相厌相弃,在京城里远算不上什么秘密。

顾倾出来时,薛晟收拾整齐在厅中等候。

一夜安睡,精神好了许多,用了半盏清粥,空荡的脾胃终于得到慰藉。

薛晟带了她出门,两人没乘官车,命人抬了顶素色小轿,他就骑马跟在轿侧。

她不时掀帘去瞧外头的景色,尚未出年节,岷城的街上已经开市,热热闹闹一条长街,扎眼处不少彩帜飘摇。

薛晟低声与她解释,“岷城最出名的就是鼓戏,但凡酒楼茶馆,都有唱戏的台子,上到王孙公子,下到平民百姓,都喜欢茶余饭后凑进去听一段。”

轿子停在一家首饰铺前,薛晟回转身吩咐雀羽,“你陪着顾姑娘在楼下歇一歇脚,等我谈事下来。”

她目送他登楼,自行在楼下走马观花地瞧那些时兴首饰。

雀羽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爷之前说了,只要姑娘瞧上的,只管叫人包好了送到行馆。"

对面茶楼窗前,一个年轻男人眯眼打量着把玩珠钗的姑娘,寒冬腊月,手上一柄骨扇开了又合,遮住含笑的唇线。

他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堆着笑凑前,"听说是昨夜那姓薛的亲自在码头接回的人,多半是他内眷。”

年轻男人笑意更深,指尖虚虚描摹着姑娘的身段轮廓,“可惜了,放眼整个岷城,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绝色。”

中年男人低笑“这又何难给戚大人瞧上,是这妇人的福分。待摸实了那姓薛的底细,夺了他家财,悄没声息做掉。一个贱商罢了,原不值得大人费神。”

青年男人斜身靠在身后的躺椅上,掀开骨扇遮住脸,“行事仔细些,莫露出什么破绽。”

中年男人躬身道“是,请大人放心,也请殿下放心。”

**

傍晚长街上雪花纷飞,今夜比前些时候都冷。

茶楼四角烘着铜制大炉,暖烘烘烤着人。

顾倾坐在包厢里,四周都掩着帘幕,楼下人声鼎沸喧闹不休,不时有情绪高涨的看客站在椅上高声喝彩。

戏台上正在上演紧张的打斗场面,正中一张牛皮大鼓被击得有如震雷。

武旦跃到鼓上,连翻了二十几个筋斗,明艳打扮玲珑身段一时赢得了满堂彩。

顾倾抬手牵了下领扣,男人凑近过来,声息就在耳边,“觉着闷”

是有些闷,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子里处处都是人,帘幕隔绝出来这么一块小天地,也并不能令人觉着心静。

台上的鼓戏热闹粗俗,词文颇有些俗艳露骨,她还是未婚配的姑娘,自然听得十分不自在。

男人伸指过来,捏了捏她濡湿的手心。“出去走走”

姑娘顺从地点了头,被他半扶半搂着步下逼仄的旋梯。

外间冷风一吹,满腔的燥热闷郁全部消散。

雀羽在后为他牵着马,小轿也不紧不慢地远远缀在后面。

两人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在夜晚的长街上游荡。

顾倾频回顾,男人以为她对那些伶人好奇,低声与她道∶“唱鼓戏的伶人要在牛皮鼓上起舞,自幼就严格控制身量,宽胖高大些的,早就筛卖出去,余下的就是这些骨肉伶仃的姑娘。”

顾倾摇摇头,她不是在看人,是瞧见烤甘薯的摊档,想起了和姐当年初进京的境况。

"……我在南边甚少遇见那么大的雪,披着人家不要的破衣裳缩在角落里发抖,那年当真险些病死了。那晚姐姐给我带回了半只烤甘薯,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甘薯香甜的味道,捧在手里热乎乎暖融融的,我隐约明白,自己不会死了……"

“那时姐姐也才十四五,原是奔着京城投亲来的,姐姐定的人家从稻县迁来京,听说那公子点中了进士……彼时我只知甘薯清甜,还不了解,姐姐背地里受过的委屈……”

"后来遇上人牙子,逃不掉,也没力气逃了,姐姐求了又求,让我俩一并卖进同一个府里。"

他垂眸凝视着姑娘平静的侧颜,她说起往事时语气轻的像飘飞的雪絮。可他感受得出那些苦痛的记忆有多沉重。

他忍不住紧了紧扣住她指尖的手掌。

"倾城。" 他不善宽慰人, 说不出更多柔软的话来。

她苦笑了下,转过头来笑着对他说“不错,那时我还叫顾倾城。”

“我和姐姐进了林家大宅,教导过规矩后就被分在姑娘们房里做粗使。三姑娘在一群刚进门的小丫头里选人,看见我们姊妹,就问可改了名姓。那老嬷嬷说不曾,请三姑娘为我俩赐名。”

她还记得那日阳光晴好,她和姐姐站在太阳底下弯腰低眉听着训教。三姑娘穿一身惊艳刺眼的大红,艳丽得像一团火,踏着轻快的步子从穿堂经过。

她长指甲扣在姐姐脸上,问姐姐的名字。

"顾出尘?"听到这三个字,三姑娘立即笑出了声。

父亲精心为一双掌珠取的闺名,不知为何传到人家耳朵里,就成了笑话。

三姑娘笑弯了腰,伸出艳红的指头问,“你也配?”

后来她成了顾倾,姐姐成了顾尘,就连为她们择个花花草草的名字也嫌浪费心力。

广厦倾颓,荣华化尘。旧时年月如黄粱梦,醒时望去,疮痍满目,不堪回首。

月亮慢慢爬出云层,只是浅浅一弯细芽,冷冷的清晖笼着寒烟。夜静极了,琉璃灯罩里残烛微光无力的漾着。床帏半掩,姑娘和衣倚在冷峻的男人怀中。

他轻拾起姑娘小巧雪润的下巴,薄唇轻点,细细密密吻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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