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燕照回了自己的屋子。
燕熙眼见着燕照的身影没入黑暗,这才回到了屋子里,换上了一件鸦黑的袍子,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她素白的小手轻轻推开倚重的木门,然后息了满屋灯,向府门外而去。
无论是守府门的还是守牢门的拿的都不过是几两碎银,是夜深深,他们也困得打了呼噜。
燕熙特地走了小门,无人守着,一拉门闸,就出去了。
行到云乡府的牢狱时,重兵把守。
里头关押着作恶多端的耶律能,燕照今日虽疲倦困乏,恹恹地回了陆府,却还是派了好些人来镇守。
燕熙走到他们面前,便见他们打起了精神,长枪竖起,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燕熙摘下大帽,露出那张精雕细琢的小脸来。
眼前的守卫都是燕照从京城带过来的,一路都在护卫燕熙,自然是识得燕熙的。
而今乍然看见燕熙,赶忙低下了头,赔罪道:“郡主殿下,失礼。”
燕熙轻轻的说了一句:“无碍。”
守卫们面面相觑。
燕熙一个小姑娘家,在大半夜出现在牢狱门口,叫他们如何不起疑心。
他们都望着燕熙。
燕熙今日来,自然是为了见耶律能一面。
陆老太君虽然去了,但她还没想那么快就回到宫中,于是明日虽是燕照亲自押解耶律能去京城,但燕熙却是不打算去的。
有些事情,必须做个收尾。
她低声道:“耶律能杀了我的外祖母,听说他被抓了,我来见见。”
守卫们对望一眼,为难道:“那人穷凶极恶,郡主金尊玉体……”
燕熙却是寸步不让:“本郡主以郡主的身份担保,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郡主一力承担,而今日想入牢狱,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暗黑的岩块上挂着几个烛把,面前的小郡主立在那里眼神坚毅,语气间不容置喙。
守卫们哪见过一向柔顺的明月郡主眼前这副样子的,虽然十分为难犹豫,还是放了燕熙进去。
人家是受尽宠爱的堂堂郡主,他们小小的守卫又岂敢拦呢?
不过也有一个聪明的马上就去通知燕照了。
一人在前头举着火把,替燕熙领路。
春寒料峭,夜晚的风总是过于寒凉,更何况牢狱里相较别的地方更为阴寒,不知从哪里漏出来的水,浸湿了坑坑洼洼的地,火把的眼色倒映在坑中一闪一闪的,燕熙提起裙,跨起脚,往深处而去。
两耳忽闻一些牢狱之人扶着栅栏干哀嚎的身影,前头领路的小护卫忽而侧身一望,却发现燕熙的脸色没有一丝神情,仿佛淡漠的不似尘世中的人。
那小守卫打量了个激灵,像他们这般日日守在这牢狱里的尚且闻着哀嚎之声心有悸悸,而这位世人都通晓的明月郡主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哀伤来。
她木着一张脸,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一般,叫小守卫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时人多信鬼神,难道这位小郡主是被精魅附生了么?
转了个弯,便见压抑狭小的暗房中关押着一个蜷缩在一块的身影,听闻响声,他直起背,那双幽深的眼眸恰巧对上了来者的清瞳。
他桀桀地笑出了声。
燕熙看见他时一派平静,她看了那小守卫一眼,便见那小守卫为难道:“郡主殿下,放您进来已是逾矩了,若要再打开这牢房……”
小守卫地脸皱的和苦瓜一样,燕熙打断了他地话:“不用开门,你且远离罢。”
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她不喜有旁人在。
小守卫松了一口气,边回头便走远了,却也没有走的太远,只是听不见身影,但到底是能见着人的。
燕熙见他离去,这才看向了耶律能。
耶律能天生就应当生活在黑暗中,这暗黑地牢房,不是与他十分契合么?
他就像暗夜里的蛆,不见天日。
他从乌黑的草席上起来,双手搭在了铁门杆上,就看着燕熙笑。
燕熙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燕熙因为耶律能自作主张杀害了陆老太君一直气怒至今。她究竟有何自信能驯服耶律能这样的狼呢?以为有两世的记忆,别人不知的秘辛,便能在这世上横行了么?
纵使燕熙再怎么想,她也绝不能原谅是自己的手将自己的亲外祖母推向了深渊。
她看着耶律能深如古井的眼瞳,突然嘲讽道:“你怎会被抓?”
耶律能撇过眼,懒洋洋道:“中郎将太厉害了,就这么被抓了。”
全世之中,敢这么和耶律能讲话的,也只有故去的老胡王了。
燕熙与耶律能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但燕熙却知道耶律能如此轻易就愿意被燕照擒住,其中一定有什么算计。
“在你眼中,人命如草芥,你既想与我结盟,又不想被我摆布,于是你杀害了我的亲外祖母,只是想告诉我你非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对么?”
燕熙冷笑一声,窄窄的道里,油灯悬在她的头上,在她的面上投下一段阴影。
耶律能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位世人称颂,奉为闺中典范的明月郡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她审时度势,将许多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们在一定的意义上,是同一种人。
耶律能当然相信,燕熙也不是一个肯受摆布的人,若他与她是相同的处境,燕熙也一定会给他一个威慑,只不过今时今日,是他先动的手。
燕熙见他没说话,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甚:“我们不过来往一回罢了,你以为自己手上捏着那张薄薄的黄纸,便能弄倒你那位新上任的帝王么?”
耶律能抬起头。
燕熙的脸上充满了厌恶:“今生我最讨厌有人算计我,耶律能,若是我没有用处了,你会对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