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钗那边,自宝玉走后七八天,才得知宝玉已经留了辞呈在东城粮草库的事情,忙叫贾兰出去找人打听了好几天,也没有听到宝玉的消息。等柳湘莲帮宝玉送回留在东城粮草库的被褥等物,宝钗才细细回味宝玉走的那天说过的一些话,顿觉如雷轰顶,坐在屋子里只拥住荇儿流泪。李纨劝了好久,宝钗滴泪道:“嫂子,我不明白,宝玉真有那么狠心。我原来只以为他少言寡语,至少懂的怜香惜玉。现在想来,他早有此打算,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李纨道:“那宝玉和你说过什么话?他说他去哪儿了?”宝钗道:“他走的那天,我听他反复对如意说,要如意以后多帮我做事情,还要好好带弟弟。”李纨听了道:“宝玉难道真走了就不再回头了?”看宝钗伤心欲绝,李纨只好劝道:“都是我们做女人的苦,妹子,已经是这样了,想开些吧,以后好好带孩子,就全当像我一样守寡吧。”宝钗滴泪道:“大嫂子,为什么我的命这样不济?我自认为有一腔才学,容貌也不比人差。当初来京城备选,我没有选中,我哥嫂又闹了这么几出波折,为了嫁宝玉,我母亲和姨妈费了多少功夫,以至于让我愧对林妹妹,可如今,偏我是这么个结果!你让我怎么甘心!”说罢伏在李纨身上大哭,李纨也伤心不已,泪流满面。
这日,宝钗看着天冷了,将床上的被褥整理一下,突然看到枕头底下有一包着东西的手帕,忙拿起一看,见那手帕包着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那块通灵宝玉。宝钗细看那帕子上的字迹,正是宝玉所写,只见上面写道:“暮鼓晨钟且徐行,红尘纷扰意难平。樊笼久困无心志,只待十年再相逢。”宝钗看着这几句话,不由泪如雨下。哭了好一会,将眼泪擦干,依旧将那块通灵宝玉用帕子包好,拿去给李纨看,李纨看了叹道:“妹子,既然宝玉说‘只待十年再相逢’,说不定他现在躲在哪个地方清修,不过十年,他定会回来的,我们只这里等着便是。”宝钗道:“十年,他一个人躲去清净,两个孩子这么小,都丢给我,他就是那么狠心!”李纨道:“这有什么法子呢,受苦的总是我们这些女人!我们还是想想刘姥姥,生活这么清苦,还说差点饿死了,现在也活到了八十多岁。好好教导孩子,等孩子大了,希望也就有了。”宝钗听了,长叹一声,默认回屋。
自此,宝钗只好带着一双儿女,粗茶淡饭,亲力亲为,似乎再无喜无悲。薛姨妈来看过两次,怕宝钗想不开,宝钗见母亲已经两鬓早白,已是不忍,只好反劝母亲道:“妈,我已经是这样了,等姨爹回来,看他怎么说,若再无他法,我再计较。”薛姨妈道:“你哥哥说了,若宝玉不回来,你搬回我们那里去住也可以。我们那里屋子还有几间。”宝钗道:“等荇儿爷爷回来再说吧。”薛姨妈见女儿执意这样,也只好劝慰一番离去。
十月末,贾环带了贾琏回来。原来贾琏已经在三天前从西北回到京城,留在京西军营任任校书一职。贾琏因为凤姐之事,对王仁没有好感,只从贾环薛蟠贾芸几人那里得知贾母等家里情况,思量再三,贾琏倒用几年的一些积余,在离京西军营附近买了一处五六间的民房。李纨宝钗把贾母去世前的一些交代都一一告知贾琏,贾琏听了,也不免伤感万分,于是当即和贾环一起去刘姥姥处接平儿和巧姐。
当贾琏和贾环来到刘姥姥那里,看到几年不见的平儿和巧姐,贾琏也止不住流泪,向刘姥姥跪谢道:“姥姥大恩,贾琏铭记在身!”刘姥姥忙让板儿扶起贾琏。贾琏见板儿已经是一个小伙子,长得也清秀,且懂事诚恳,想起巧姐的种种波折,忙对刘姥姥道:“姥姥,你放心,老太太的话就是我的话,以后平儿就是巧姐的母亲,只我现在在京西那里买了一个住所,我们一家子几年没有聚了,我这就接她们去那里住,等巧姐满十五岁,你们就把她娶过来,可使得?”刘姥姥听了,自是安下心来,忙点头答应。刘姥姥于是让平儿和巧姐收拾好东西,雇了一辆车,又让板儿骑马送平儿和巧姐到京西住所才罢。
却说贾政带了赵姨娘护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灵柩回南京,行了二十多日,才回到老宅。幸好老宅还有两房家人在看护,其中一户便是鸳鸯的兄嫂,鸳鸯的父母已经在去年过世,只有她哥哥金文翔带了妻儿在看房子。两房家人协助贾政赵姨娘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安葬后,贾政又将房子只留了正栋及三四个小院,其余变卖,祭田只留下一半,另外一房家人也放出,只留了金文翔一家守着房子。安排好诸事,已经是十二月,贾政这才准备起身回京。
这日,贾政行船到了瓜州渡口,船家说要停岸去街市上买些东西,贾政也随着下船,准备在岸边略站一会。因为已经是深冬,又在渡口,贾政只站了一会,顿觉得一阵寒意,正要回头上船,只见迎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僧人。贾政见那两个僧人都有些眼熟,正在纳闷,只见那年轻的僧人上前来给自己合掌行礼。贾政抬头细看,不由大惊,忙问道:“你是宝玉么?”那僧又合掌道:“施主,贫僧法号行痴!”贾政道:“难道你不是宝玉?”那僧抬头看了看贾政,无喜无悲。那个老僧看着贾政笑道:“此非宝来也非玉,青埂峰下补天遗。脂粉痴泪灵光隐,大梦方醒自返归!”又对那年轻僧人道:“行痴,我们赶路罢!”那年轻僧人合掌对贾政道:“施主多保重,行痴去也。”贾政大声道:“你真不是宝玉么?”那年轻僧人道:“贫僧行痴在此告别!”说罢与那年老僧人携手上了另外一船,那船很快离岸,逐渐远去。
贾政站在岸边,望着那远去的船影,慢慢走回船上。细想刚才那两个僧人,定是见过的,那年轻的除了发型服饰,与宝玉无二。那个年纪大的僧人,到底在哪见过呢。贾政想了好久,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宝玉十三岁时,宝玉与凤姐说是中邪生病,请来给宝玉和凤姐治病的是一僧一道。贾政清楚地记得那和尚的模样是: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那道人的模样是: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想到这里,贾政直冒冷汗,刚才那个僧人正是当年与那道人一起的和尚,只不过今天看来,那和尚只没有当年那样腌臜满头疮而已。而宝玉,不正在京城城东粮草库做事吗?怎么会这样打扮又来到这里?
贾政站在甲板上正沉思苦想,那船家已经回来,船又开始往北行进。如此行了近十多天,终于回到京城。贾政带了赵姨娘急急下船,回到住所,见李纨和宝钗正在院子里洗擦桌凳,原来今天已经是过小年的日子。李纨和宝钗见贾政和赵姨娘回来,忙起身帮助搬行李,见二人迎进客厅。贾政也来不及歇息,忙问道:“宝玉,宝玉何在?”宝钗听了,流泪不止无言。李纨道:“宝玉兄弟已经不见好几个月,自送你们回南的那天午后出去就不见了。东城粮草库那里他写了辞呈。”贾政听了,颓然倒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果真是他!果真是他!”
宝钗听了,擦了眼泪忙问道:“姨爹知道宝玉在哪?你见到他了?”要知道贾政如何回答,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