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两班人群心情忐忑地在离邱家庄还有三里地的位置坐了半个时辰,一群糙老爷们就看着对面的小兔崽子们龇牙咧嘴,故意把手中的馕饼掰得一声声脆响,喝酒时还嘚瑟地用手扇了扇味儿。
少年们表面不屑,在寒风中立得像块可以刻字朝拜的碑,实则魂儿都被那酒香吹散了,还要别扭地转开脸去。
终于等到一个臃肿的人影在微亮的天光下出现,就是挨了半个时辰冻之后的事儿。
所有糙老爷们都红了眼,激动道:“老大!”
吴客和钱迪冲上去,将他背上的老者扶下来,唤了声“莫叔”,却发现那老头呆呆愣愣、双眼无神,问什么也只是摇头。
“老大,你没事吧。”
刘横看起来很是疲惫,脑门上沁满汗水,但除此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伤口。
“不愧是老大!”吴客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捶了捶刘横的胸口。
刘横本来已是累极,喘着粗气瞪了这没大没小的小子一眼。
钱迪在一旁看了那老头许久,发现对方紧紧捏着拳,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奇怪道:“老大,莫叔这是怎么了,你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说来嘛……”刘横坐在小马扎上,猛灌一口手下人递过来的水,喝剩下那点直接泼到脸上,就着袖子拭去脸和脖子上的汗。
他整个人面色发红,像是蒸笼里被蒸熟的虾,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罗阡门的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镖师们显然发现他们的意图,不高不低地酸了句,几个少年经不住逗,脸唰地红了。
鹿闵倒是没太在意,和刘横表明了身份,然后极自然地坐到这伙几乎全是大叔辈的糙爷们旁边。
令人惊奇的是刘横竟然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略有些微妙。
“说来……两三句也能说清楚。”本以为能等到一句“说来话长”,没想到刘横还真是三言两语就交代了个清楚。
罗阡门那边都是些不知事的半大小子,把心思全放在客栈里那些怪物身上。镖局的人却不是这样想。
他们都是跟在刘横身边的人,大多从前都与莫五共事过,也知道二老。
如今一死一疯,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少年中有个别心思极细腻的,看出刘横像是有什么没说,贴耳提醒了鹿闵一句,鹿闵慢慢地思考起来。
别看镖局这帮镖师们个个都五大三粗,彼此间的情谊却相当深厚,此刻心有所感,纷纷面色沉重,寂静得像一片墓土。
钱迪甚至掩面过去,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暗骂了句什么。
徐林越发心虚,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这时候,原本失去神采的一双老眼突然瞪大,一双枯瘦的手像铁钩般紧紧钳住那个拼命后退的狼狈商人,老头颤抖着发问:“圣女大人呢,圣女大人呢,不是说他可以变好的吗,不是说小五会回来的吗。你在骗我,你骗我,他走了,他不要我们了。”
众人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诧,莫叔竟然和徐林认识?
老头的精神明显不正常,他死死地掐住徐林的脖子,双眼赤红,发狠得像是要瞪出眼眶外,他哭嚷道:“是你——是你们害死了小五,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们,小五走了,他不会回来了。他杀了他的亲娘,他不是我的小五!”
徐林的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翻着死鱼眼,两条胖腿不断向上腾,旁边的三个护卫顾不上许多,两个拽着胳膊,一个抓着腿,企图让他从徐林身上下来。
没想到这老头力气大得惊人,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掐住徐林的脖颈,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徐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看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刘横把水囊往地上一扔,吴客立即不甘不愿地上前去,把两个拽胳膊护卫踹开,又瞥了一眼那拖脚的阿庆,不耐烦道道:“起开。”
然后俯下身,抓住老头的两只手,一点点掰开。
徐林好容易踹了点儿气进来,刚翻了翻眼皮,吴客就一脚把他蹬远,语气越发嫌恶:“想活命就离远点,干了什么缺德事自己不知道?”
其他镖师不用问也知道,立刻用三指宽的粗麻绳把徐林结实地绑了起来,双手双脚都背在背上,配合上他毫不低调的衣物,像是绑了只肥美的金螃蟹。
都是苦命人,也不为难彼此,吴客让那三个护卫去看着徐林,又往他嘴里塞了东西,难得听他叫唤。
刘横知道徐林一时说不出真话来,也没打算现在问他。
莫叔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同样问不出个什么来。刘横没法子,在钱迪耳边叮嘱了句,钱迪立刻朝鹿闵走去。
少年们如临大敌,紧张道:“你们想干嘛?”
“你们这些……”一想到有求于人,钱迪还是改了改措辞,“罗阡门以杀人取脑袋的本事立家,为律法所不容,因此往往用阴损——咳,暗地里的法子想是有不少。所以我就来问问,你们有没有那种——吃了能让人打瞌睡,但是又不损害身体的药物。”
其中一个少年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讨教来了。”
钱迪不想和这小屁孩计较:“就说有没有吧。”
另一个少年嘀咕道:“难道你们没有,偏要向我们讨。”
“奶娃娃,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一口气都能给你这小身板吹跑咯。敢对你爷爷这么说话,是不是想被爷爷塞牙缝啊!”见那少年身量小,钱迪吓唬道。
旁边的镖师们都在看热闹。
“我没有爷爷,呜呜呜——”那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生得白白嫩嫩,说是个富家子都有人信。碰上钱迪这样额头带疤、说话靠吼的粗人,没两句就泄了气,憋出几滴眼泪,像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儿。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早说了就不该带你来。”方才那说风凉话的少年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把他拉到身后,凶巴巴地看向钱迪道:“是你来问我们讨药,这么凶干什么,又没欠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