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迪一愣,看着那张从少年身后探出来的憋红的小脸,忽然有些臊,好像自己当真做错了什么似的。
其他镖师也在看他笑话,方才的阴郁暂时消散,两边人都看着他怎么办。
“这——”钱迪委屈地往刘横的方向看了一眼,反而被老大给训了:“人家一个小女娃,你吓唬她做什么。”
钱迪这才发现,那少年身量娇小,皮肤白皙,虽然打扮上是个男孩,但还是能从五官上看出属于女孩的精致。
他顿时想到自家娇滴滴的闺女,吃个葡萄还要人剥皮儿,声音稍大些就能被吓哭。
再对上另一破小孩质问的眼神,钱迪立刻无措起来,又是憋屈又是不该,别扭地压下声音,试图安慰:“那什么,小姑娘。是叔叔不好啊,都怪叔叔吓唬着你了,叔叔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别哭了。”
“不然就哭得两眼红通通的,肿得像个兔子,还不成个小丑八怪了。”
“幼稚,”小姑娘抹干眼泪,像是关了眼睛里的水阀般,止住泪水的同时也没了表情,朝钱迪作了个鬼脸,“我骗你的呢。”
说着吐了吐舌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甩给怔愣住的高大汉子,见对方接住后还在发呆,她翻了个白眼道:“谁让你们这些人老是说罗阡门的坏话,你敢吓我,我也就吓吓你。”
那少年和小姑娘对视一眼,一副得逞的模样,击掌道:“小娅,好样的。”
众人一阵哄笑,让钱迪下不了面子。
他难堪地接了药瓶,尬笑两声,扬了扬道:“这没毒吧?”
小娅抬了抬下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怎么,大人还会怕小孩儿啊。”
鹿闵觉得好笑:“小娅,别过分了,对前辈要尊敬。”
小娅哼了一声,蛮不服气道:“这药量可足够迷翻一头大象,你要是不想那老头子醒不过来,就朝鼻孔滴个两滴。”
又道:“看他也不像是爱熬夜的,药效再加上晚上睡觉的时间,估摸着得明日诶不,今日午时才能醒来。而到那时候,我相信我们已经没这破差事了。”
“小屁孩儿说话还挺冲。”经过吴客的时候,钱迪忍不住道。
吴客难得看他吃瘪,只是笑笑没说话。
别说这药还挺有用,莫叔被众人按住滴上两滴后果然迅速安静下来,没到一弹指便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其他人忙把他给抬到马车上去放好,又留下两个人看着。
“就是你说你要见我?”刘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年轻、锐气、自信、勇敢,让他想起自己和老伙伴们年轻时的样子,不过似乎,还比他们多了几分沉稳和——狡黠。
不止他,在刘横看来,罗阡门这些年轻的白羽们都是如此,或许是罗阡门的培养,又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他们看起来总是给人一种聪明而锐利的感觉。
想起他们当年愣头青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刘横突然生出几分感慨,不知不觉中,对罗阡门的抵触也消散了几分。
“是,当前局面虽然始料未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都是被徐林这个小人所蒙骗。既然如此,我们和风行镖局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吧。同样是沉船,在往下跳之前,当然有必要知会同伴一声。”少年不卑不亢,这样的态度让他感觉很舒服。
刘横饶有兴味地看向这个年纪不大却语气镇定的少年:“往下跳?你打算怎么做?报官?他会说真话吗。还是去找万仙盟的人,让他们在‘日理万机’中管一管闲事,让那些不沾凡尘的仙人来凑凑人间的热闹?”
他太清楚帝都的人和事,这一番讽刺虽有些怨恨混在里头,却也不无道理。
衙门之间最爱推诿,即使出了像这样妖魔伤人的事情,也不过看似愤怒地立个案,再向上头禀报个数字,随随便便验尸定个性质,和猛虎伤人简直没有什么分别。
如果一定要说那残存的几分理智和人性在哪里,除了在心里默念苦主倒霉,衙门的人最喜欢把这种事情推到那些仙君的身上去。
万仙盟毕竟是整个鼎元洲大小宗门联合起来的机构,放在凡人中类比,也算是个官僚班子,事关灵修者与妖魔之事,大小皆可过问。
像是没妖魔伤人的事情,按理说也归万仙盟管。
比如整个商鼎国,也是万仙盟最负盛名的第一宗门碧云天,因为位置毗邻帝都,常有些妖怪出没吓人或者偷吃粮食的事情悬到榜上作为新入门弟子的考核任务。
但看似是民间受宗门庇护,生活安稳,实则不然。
宗门不论大小,皆受一方供养,一方宗门也因此庇护一方。
而能够将斩妖除魔之事作为委托的,也必定不是普通之家。
说到底,小妖小怪的道行不高,却能烦扰百姓。百姓频受其苦,不堪烦忧。但天下那么多起大大小小的案子,能够作为委托的每天又有多少。
除了那些受宗门庇护的地域、那些有能力的富贵之家,谁有能正经请得动仙师的本事,能从墙缝里掏出攒的些钱去买张能驱邪的符就已经是极限了。
小娅嘀咕道:“钱才结了一半呢,小气鬼。”
鹿闵皱着眉阻止了她:“余羊,你和小娅一起去看看大家的伤,要是有感染就麻烦了。”
“你就知道让我做这些,可我除了会用药,还会别的。”小娅回过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地离开了。
鹿闵没理会她的情绪,打算和刘横好好谈一谈,却听见一道爽朗笑声:“哈哈没错,钱才结了一半呢。”
四目相对,两人就像是被老板卷着钱跑了后守着烂摊子的两个小苦力,各自的眼里都有为难。
鹿闵想了想,犹豫道:“官府的人或许不久就到。”
刘横很快反应过来,依然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是客栈那三个?”
鹿闵摇了摇头:“不,是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