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能走路开始,一没人看着,许仙仙就能做出各种胆大妄为、叫人头疼的糟心事儿来。
薛瓶无不掺一脚。
比如此刻。
一个敏捷的身影避开门外盘踞的石蟒,侧身一闪躲到石像的下方。
“我的裙子都皱啦,薛瓶你真笨。”稚嫩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家伙像个雪团子似的,冰纨织成的白衣下是青莲色的长裙,此刻被挤得像朵大花。
薛瓶赶紧捂住她的嘴往外看了眼,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姑奶奶您消停点行不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你求着我带你来。你倒好,小孩子家家的,最多被骂个两三句,再挨挨板子就成。我一个外人,我——”
“总之,一旦被人发现,对你我都不好,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薛瓶将手覆上那块黑色的石板,暗淡的石板立刻透出亮光,像被唤醒了般,纯黑的背景上出现细碎的金光。
“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的?”薛瓶迅速进入状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认真而严肃地观察着黑石板上的星图。
小家伙踮着脚尖,拼命张望着也看不见,她用气声哼道:“看不见。”
薛瓶差点笑出声来,单手把她拎到自己的肩膀上坐好,小家伙这才满意地咧了咧嘴,顺便还手欠地揪了揪少年的头发。
“知道知道,”她仔细看了一下,“东、西两藩的星星,左右环列,其形如墙垣,故曰为‘垣’。北天中央是中垣紫微垣,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共十五颗星。上旬是紫微垣。”
在薛瓶惊讶的目光中,她还给自己鼓了个小掌。
“挺能啊你,那你说说‘藩’是什么意思。”薛瓶的指尖出现一缕紫光,他认真地观察着星轨的运行方向,指尖在石板上点了几下。
小丫头伸着脖子:“不能直接炸开吗。”
啧,回避问题。
果然是个死记硬背的,不过作为一三岁小屁孩,说两遍就能记住,已经足够惊人。
薛瓶一边解着阵法,一边回应:“这御灵台不是你家的吗?你问我?问我那我就觉得可以炸开,不过得你炸,不能我炸。”
小丫头抓住他的耳朵,扯了两下问:“为什么?”
薛瓶转了转头:“不许扯我耳朵,不然我晃你。”
“也不许抓头发,反正你自己想办法坐稳,掉下来我也不接着。”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自己发紧的头皮松弛下去,心中暗道果然是小黑爪在作乱。
这到底是听话还是不听话,薛瓶琢磨着。
紫光像一颗独特的星星般飞入夜空中,顺着星轨进入紫微垣,加入星河的队列。
星河熄灭,石板再次陷入沉寂,片刻后边缘一周亮起金光。金色的灵流勾勒出石板的形状,向外延伸。
两扇沉重的大门发出声响,门板上凹凸的花纹被金色渲染,被完全勾勒出的图案繁复而华丽,将漆黑的大门带上奢侈而神秘的色彩。
薛瓶啧啧两声:“以后就是这两扇门丢了,一看也知道是你们家的,这金子晃得我眼晕。”
“是金丝,不是金子。”小家伙纠正道。
“一寸宽、两分厚,恕在下见识浅薄,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金——丝——”薛瓶咬着牙说出最后两个字,小家伙半天不作声。
“怎么了?”薛瓶确认了没有机关,继续往里走。
小家伙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你是吃人的妖怪吗?”
“什么?”薛瓶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你是薛瓶吗?”小团子往前伸着脖子,他肩膀一沉,一只热乎乎的小胖手放到了自己脸上,仿佛是在确定着什么,她捏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闻起来是薛瓶,那‘恕在下’又是谁?”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漆黑的环境中传来轻轻的风声。破碎的金光如同花瓣般飞上头顶,像金箔一样洒满高而远的天花板。
碎金从四周向中间慢慢汇拢,远近分明,高低有序,流动时蜿蜒如重山起伏。
薛瓶:“……”
少年撇了撇嘴,面色复杂,想说些什么又最终只是咽了口唾沫。
“这是阵法。”小家伙攀着他的脖子,脑袋朝后仰。
薛瓶怕她摔着,两只手按着小团子的胳膊:“我先还是你先?我能不知道这是阵法?你们许家的门风我算是看出来了,穷奢极侈!这重楼飞阁看得出年头,维护倒是不差,屋宇华美得像宫殿一样,难怪被称作是蜀中八盛景之一。”
薛瓶这话酸溜溜的,小家伙当然听不出来。
他们雩川派同样依山而建,传承却方过百年,门风也极为朴素。不算是什么太出众的门派,甚至于蜀外少有人听说过。
凉州靠近商鼎边境,而雩川派就在巽凉山边上,虽然说不上荒凉,但周边都是些小城小镇,安稳平常得让人乏味。
但除却流丹阁,建门不过百年的雩川派却居然是最为受人知道的一个。
倒不是出了什么天才,飞升了什么仙人。
雩川派的修士们大都不是出自什么名门,门中规矩也不如那些大宗严苛,因此在巽凉山附近看见修士是极常见的事。
但要论为何雩川派在蜀中颇有名气,说起来也简单。
用有些尖酸之人的话来说,这三代门主都是闲得慌。
雩川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三宗一阁比自然是云泥之别,但要和那些没规没距的小门小宗比,就颇具规模了。
初代建宗的门主据说是个游商,年轻时富有胆略,背井离乡,行遍山川大河。终于在数十年努力下,成为一方巨贾。
然回到家乡后才发现父母已逝、妻子怨恨,当时顿悟,悔恨不迭。
中年悟道,竟半月窥破,于一棵老树下梦中结丹。
据记载,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再后来这位富商自己悟道修行,心境与从前大异,平和清净似有所悟。
不顾下人和亲眷的千般阻拦,他在荒凉的巽凉山盖了一座小屋,整日读书写字、焚香诵经,道袍芒鞋、清淡饮食。
十年后,巽凉山上劈下五色天雷,元婴降世。
后来又逢战乱,那位得道的元婴没有归隐山林避世不出,而是号召族人和村民组成民兵,奋起抵抗大蔺国入侵。
此段故事作为历史,甚至被列入国志中,在当地方志更是用了大量篇幅书写。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和平年代后那位元婴大能从诗经取名,在巽凉山附近建立了雩川派,许多人因为崇拜他的德行而追随于他。
从此,雩川派以德为名,在蜀中立下脚跟。
薛瓶的师父就是当今雩川派宗主,他自小是个孤儿,师父和师母收养了他,雩川派就是他的家。
雩川派后来始终没出什么大人物,重读书修心,但对武学并未过多要求。侠以武犯禁,可薛宗主从不认为修士是侠。
过于突出的武功在他看来是一种不妥,是对内在修心的忽视。
但薛瓶实在是个宝贝,根骨极佳,在武学上也凸显出惊人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