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永远都忘不了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得像是从一口古井深处掬出的一捧清泉,让人过目难忘。
那是一双孩子的眼睛,却不知为何会流露出那样与她年龄不符的眼神。
在接触到那道眼神的一瞬,两面感觉自己无处可藏。
无法平静。
一根粉粉的指头朝着她的方向指过去,小女孩笃定道:”是这个。”
一个比她要成熟太多的声音道:“这么快?看来你是早就放弃了啊,随便一指就想蒙混过关?行吧,反正不管是不是,我就给你开这一个。你一小兔崽子长了熊胆,我可没长。”
“仙仙请你吃冰棍。”小团子鼓着腮帮子,脸都涨红了,像是有些生气,但声音却是软软糯糯的,“薛瓶帮了仙仙大忙,仙仙请薛瓶吃冰棍。”
“谁稀罕你的冰棍,”薛瓶在心里嘀咕句还算有良心,脸上却嫌弃得不得了,“你看你,什么都不会,还得靠你师兄。”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全然忘了抱着自己腿的是个刚满三岁、前不久才启灵的“小师妹”。
昨天还吐过他口水。
“真是这个?”薛瓶凑近了些,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团子却使劲点头,高兴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肯定是这个。”
“这该如何分辨……”薛瓶嘴上不信,却已经开始观察起阵法的运行。多亏白塔里的几本书里记录着相关的阵法,也不知道小团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对阵法的了解不过皮毛,全是被小团子一哭二闹地逼着在十日内背下来那几本书里所有的阵法形状,心底其实还虚着。
“你画的到底准不准,还有你怎么就知道那几本书里有御灵台会用到的阵法。”薛瓶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这么相信一个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小破孩,当陌生的圆形阵图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少年不由得发出疑问。
“不是书,”小团子纠正道,“是手札,三长老亲手写的笔记。”
白塔非许氏宗室血脉不得擅入,光是门口那强大禁制就足以将有歹心的修士给压制得不能动弹,无法前进半步。
小家伙没学几个笔画简单的字,哪能认字看书。
薛瓶作为唯一的“盟友”,又不能进去帮她,让许仙仙沮丧了好久。
最后她想出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她去找书,把法阵背下来,再让薛瓶记住法阵,最后去破阵。
那时薛瓶刚吃完一顿饱饭,严肃地听完小团子的“计划”后,笑得午后肚子一直隐隐地痛守了好几个时辰。
令人着实没想到的是,这小家伙人丁点大,胆子却比熊还壮。
几天里找着各种借口甩开一帮侍从,让一大圈家仆在万叶山上悬着胆子到处找。自己却躲在镜湖旁边观察,等到终于没人的时候,才悄没地溜进白塔里找书。
死记硬背是读书人的忌讳,但小团子还是个没老师教授的三岁小屁孩。
在她身上,死记硬背简直就是一种神赐的天赋。
当小团子五个指头攥着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出一个又一个阵法之后,薛瓶顿时觉得这他娘的才叫天才,甚至有种想把她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不寻常东西的冲动。
小团子真说真干,还逼着他一个青葱少年熬夜记忆阵法,天知道他白日里练剑有晨功,晚上还得莫名其妙多个背阵法的夜功。
薛瓶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再加上小团子隔三差五、语气焦急的催促,十日就将那厚厚一沓纸上的阵法背全了。
薛瓶问了她不下十回,小团子都装傻卖愣的,用小孩惯用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还神情自然地转移话题,像是突然被什么其他东西吸引了般逃开他的提问。
薛瓶当时就觉得,这小兔崽子长大之后绝对是个特能骗人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吧,长大后要是长差了那就叫祸害,长好了那就叫祸水。
啧,要人帮忙还这么凶,真看人生气时又知道装傻卖乖了,哪来这么难缠的小孩儿。
薛瓶本来就没报期望,以为她又要施展起自然的演技,结果小团子“嗯”了一会儿,他竖起耳朵,以为小家伙终于要透露些什么。
结果这丫头片子“嗯”了半天,才纠结地吐出几个字:“这是秘密。”
得了,看这表情是要上演苦情戏了。
将眼前的阵法观察了差不多一刻钟,他大致理解了运行的方式。搜索着回忆中那张阵图,以及阵图上的标注。
薛瓶费尽千辛万苦,想起几个虚虚浮浮的符号。
他尝试着用灵气作为导引,向锁魂珠一笔一笔地书写复杂的笔画。
“你不想说就算了,又没人逼你。御灵台下三层也没什么东西,这阵法简单,很容易解开的。但你要知道御灵台是什么地方,我至多让那妖灵出来和你说说话,别的可就是妄想了啊。还有啊,一旦被人发现,我就说是被你胁迫——”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小团子踮着脚往上看,却什么也看不着。她想让薛瓶抱她起来看,薛瓶还惦记着那句“罗里吧嗦”,装作没听见。
呵,好心当成驴肝肺,过河拆桥,不对,这河都还没过呢。
小兔崽子还挺会得罪人。
雪狐瑟缩着身体在锁魂珠看似无尽实则狭小的空间中,惴惴不安地感受着身边波动的灵力。
空间开始扭曲,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空荡的平台上只有一芥雪白,孤寂渺小得如同洒落在海面上的一粒米。
幽暗的空间像海绵一样剧烈收缩又膨胀,震动的平台面让她觉得不安又隐含期待。
空白的记忆和完全陌生的环境,孤寂而苍白的生活、沉默无情的时间,她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懵懂无知,惶恐不安。
但同时,对这个世界,跃跃欲试。
所以当空间中被撕开一道形状扭曲的裂痕,即使从她的角度望去那里是无尽深渊,雪狐依旧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习惯,她受够了。
受够了安静,受够了一成不变。
“薛瓶,是我赢了,你服不服。”那双眼睛亮亮的,比她见过的任何事物都更加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