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见时,太乱。
那个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那位戴着银质面具的殿下,没有给她任何的熟悉之感。
许仙仙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但她想,当时的氛围就像是在冰鉴里冻久了的豆腐,带着冰渣子,迟钝得戳也戳不动,给不出半点回应。
不,那只是她所知道的。
没有别人会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他也不知道。
如果只是一个拜访过流丹阁一天的普通人,她大概早忘了。
但偏偏,时光在痛苦中流淌得格外地慢。
三个日夜里,她的头脑清醒到能复述出近几日来每时每刻发生的、眼睛看到过、耳朵听到过的一切细节。
如果客人鞋面上的灰尘可以计算,那么她已经数了几十遍。如果她会作画,那么每个人的脸、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宝剑或者香囊玉佩,也早被她描绘了几十遍。
那是混沌,又多么清晰的记忆。
但当一切都结束之后,一想到会再次见到江祺,许仙仙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情绪,将他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对待。
她是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质问那个青年,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夸过好看的流丹阁已经被烧成一片火海了,知不知道那些照顾过你的仆人都在火里被烧成了一堆白骨和死灰。
可当她真正面对那个从一开始就戴着白银面具出现的青年时,她惊人地平静,好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无论表面上的情绪是怎样,她渴望从任何一点细节中寻找熟悉感。她想确认,这就是当时的那个尊贵少年。
八长老教过的“礼”,在这个人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前是,现在也是。
许仙仙记得八长老教过的东西,也记得许旭州逼自己去学过的那些礼节。
那人分明年轻,却总喜欢以长辈自居,原话是:“人与人之间就是用这些虚礼拴着的,只有当你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受人尊重,需要行礼的人才会越来越少。行礼行的不止是身份,更是尊重。有些人的‘礼’,里面少了敬,便不成礼。”
许仙仙向太子行礼,太子点了点头,态度十分和善,一如当时初见。
“听说青羡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因此我有些问题来请教,姑娘不必紧张。”十七八岁的青年,按理说正是头脑发热、血性冲动的年纪,眼前的人却仿佛一块被打磨得光滑的白玉,天生能给人以沉稳可靠之感,行止言语间,简直挑不出半点错。
这大概就是许旭州曾经嘲笑她饮食和行走姿态时的那句“行动举止皆有规矩”。
“好。”许仙仙很“不知尊卑”地盯了他一会儿,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这面具是新的吗?随着年龄长大,每年都会换吗?面具如果是白银打造,那应该很凉快吧?睡觉呢?他洗漱的时候一定会摘下面具吧。面具上的花是忍冬纹,到底有几朵忍冬花,数量有什么讲究吗?
她试图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跳,效果显著。
青年将她邀至空院中的那方石桌,正好在一棵大黄葛树下,黄黄绿绿的树叶铺了一地,树影将大半个石桌都覆盖,许仙仙很自然地坐在了阴影里。
在她想起自己的礼仪不合尊卑之前,青年落座在她对面,白银面具的侧面反着光,像鲤鱼腹部银白的鳞片。
面前的女子大致在双十年华,或者更轻一些。青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面容冷淡,态度不卑不亢,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