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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境哀鸣

顾老将军随后走到了睿王凌靖毅身边,看着黑暗中正在离去的那一枚火把,有些不满却又无奈地说道:“殿下可知,这是对宣王殿下的放纵,不是所有仇恨的解决都可以用一剑毙命那么痛快的。”在顾樾的思想中,十八岁少年郎正是理应勤加约束,冲动好战的性格若不加以板正,对未来有害无益。

不知怎么的,这几日凌靖毅总是会回忆起从前他与姜卿言一齐并肩作战的时光,可他却不能像凌靖尘一样找到地方发泄心中之感,说道:“本王只是不忍心,这些年靖尘身在帝都之外,我这个同胞大哥对他的关心和照顾不够,卿言对他有很多的教导与提点,如今他不在了,靖尘这几日虽然不言,却心中一直自责为什么增援没能再快些,他恨北漠人,从前是现在更是。”

凌靖毅知道,凌靖尘胸膛里的怒火只有朝着金殖的人发泄才能够少许抵减对他自己的恨与悔。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在这点上远远不比姜卿言,他是凌靖尘的大哥,但姜卿言才是他弟弟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的好兄弟,晚上突然有些冷,凌靖毅攥了攥手接着说:“虽然他行事依旧保留了江湖人的率直,但我知道他有分寸。”

冲出火海的人仓皇窜逃,一些人跑得太急以致于跌倒在地上,但之后连滚带爬地朝向着北漠军营。在一片混乱与黑暗之中,有一个蒙面的人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北漠的这个逃命的队伍中,在谁也无暇顾及的时候骑马与金摩并肩,一掌将他从马背上逼了下来,看着他摔下来滚进身下烟尘四起的黄土之中。

紧接着一把利剑刺进了金摩的心脏,金摩单膝跪在地上还妄图与此人做最后的搏斗,但是一切都太晚了,还没有坐上的王座在他的脑海之中越来越模糊。

这个蒙面人在金摩的挣扎之中被拽下了面巾,一张熟悉的脸映在了金摩的眼睛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到何时都会上映的精彩绝伦。

山上的凌靖毅估测此时凌靖尘已经得手,正要下山安排后续事宜,刚转过头来却借着阵阵火光依稀看到了顾老将军眼中含泪。

是了,姜卿言年少便拜在顾老将军门下,而顾樾也极为欣赏这个年少有志的孩子,将戎马半生所得经验悉数传予姜卿言,对其自幼教导指点,本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当他再也无法走上战场之时,有这个少年为大熙北境守住一份安宁。

顾樾在朔安接到白皮素封的军报之时早已老泪纵横,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上面的名字会是他,不仅仅是感慨英才早逝为国撒血,姜卿言何尝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尸骨无寻,心中痛楚又岂止一句可叹可悲能够说尽的。

山下的火烧了一天一夜,后来金殖粮仓燃起的大火更是烧了整整两天,直到另一场大雪飘下,彻彻底底覆盖了人间这场不堪入目的焦尸残体的画面。

等不到期待的天明,一场乱世千军万马的输赢,一个飘零血吟生死的约定。

暗夜之上,愿逝去的亡灵能够指引他们回家的路。

秋时之殇,花零叶落,草枯山默,寒风萧瑟。

姜卿言以身报国的第五日,内侍总管崔恕亲自前来三公主府传了讣告:

怀远将军战死尸骨无寻。

步千语是姜卿言为妻子安排的近身护卫,十九岁的她一身素服从始至终都在公主身边侍候着。

夜间服侍公主睡下之后,她静静地关上了窗子悄悄走出屋,站在廊下看着北境的方向,算算日子北境那边就快派人送回将军遗物了,就算尸骨无寻如此那么理应将衣冠送回本家,在宗祠之中立牌位。

“什么人!”一阵风过房檐上有异动,步千语放下手中的杯子片刻之间飞身到了檐上,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头上的簪子抵上了脖子,一道血印无声无息地留下了。

借着月光注目一见,发现是他:“你怎么在这?”陆迹身为怀远将军副将,怎么会深夜在此?

夜晚的黑暗可以将人吞没,让人窒息。就算掩门闭窗,却夜夜听得窗外风声,听得黄叶寂寞坠落的如玉碎裂声。

为避免引起府中其他人的警觉,两人前往姜府不远处的一处凉亭里面说话。

“将军生前早有打算,死后尸骨焚烧成灰,如今宋远已带着将军骨灰交给了大小姐。”陆迹几近哽咽:“将军说,若真到了这一日,就不必告知三公主了。”

“原来,一切竟是将军的安排。”步千语眼中含泪,她在暗淡的星河之下跪着自陆迹手中接过姜卿言的姜家玉佩,泪水滴落,她从未想过将军回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步千语起身之后问道:“将军可曾有书信带给公主?”

“除了骨灰,一切都要等到将军遗物送回,我只是先行一步将此事告知你而已。”

陆迹的语气十分低沉,他追随姜卿言已有八年,战场的生死之间他们救下对方的性命,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他自北境连着五夜赶回至此,早已身心俱疲,纵是如此,他也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没能照顾保护好将军的失职。

这日夜间,步千语在梦中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呼气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看到少夫人凌雪娴素骨冰凝的身影走进焚着火的房间,走进了身后的烈焰之中,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即将与爱人重逢的喜悦与憧憬。

步千语挣扎着从梦中惊醒:“不要!”才发觉又是梦,她来不及思考太多,这几天姜府上下大多精神悲溃,她赶紧下床穿好素服,一路小跑着去往姜卿言和凌雪娴的庭院房间外面,坐在廊下守着少夫人。

翌日,未到辰时,凌雪娴就已经起身梳洗完毕,可就算再多的妆粉也掩盖不住她早已红肿的双眼。没有叫人进来服侍,她推开门就看到步千语半睡半醒的坐在廊下,见到了她,步千语赶忙起身行礼。

“你不必忧心,府上需要我做的太多了。”凌雪娴将行礼的步千语扶起说道。

她知道步千语在担心什么,夫君大丧,身为少夫人的她自要撑起姜府内宅一应事宜,就算是剜心之痛,也不能在此时丢架姜家的脸面。

凌雪娴整理了衣衫,她没有让步千语搀扶,去守着姜卿言的灵位,不久以后他的牌位就会放与姜氏众位先人长辈牌位之后,远隔于宗祠之中。

未曾出阁之时,她是宫中方贵妃所出的大熙三公主;出阁之后,她凌雪娴便是姜家少夫人,怀远将军姜卿言的妻子,主母应当处理好的内府之事她都应当做好。

中书令大人未能承袭姜家武将之训,所以,她知道姜卿言此生唯一的志向便是持剑守护大熙山河。

凌雪娴怔怔地凝望着他的牌位,自觉每晚闭目而眼前出现的一幕一幕皆是他们的曾经,只能深夜独自抽泣的她久久不能入眠,一身素服的她甚至还未来的及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自她小产之后,姜卿言总是安慰她说还年轻,实在不必过多在意子嗣之事,只因来日方长。

她不是被礼仪教条束缚住的只知繁琐规矩的公主,他也不是朔安城中一众的那种贵家朝秦暮楚的公子哥。他会耐心听她讲朔安城中的事情,再给她描绘与朔安不同的边境之地,他会陪她去看城外漫山的桃花,她亦会看着他在庭中练剑。她会搜集好多膳食谱子学着做给他吃,他笑话她做的‘其貌不扬’的饭食,然后再默默和她一起吃掉......他只爱她着一人,无论她是公主还是民妇。

如今,所有的风花雪月都变成一人的年月苦多。

此夜,距离朔安城百里之外的竹苏却死寂一样幽静。

盛纹姗就站在烬尘花丛中,落雪纷繁而至漫天飘落,眼前的烬尘却着了魔般的沉浸在短暂而又辉煌的旋舞中,荒芜的枝桠剥夺一切美好结局。

那日江柒落自后山离去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盛纹姗却觉得那一日的眼神是那么熟悉,像极了三年前流誉阁那个站在盛承玄遗体前的自己,直到怀远将军姜卿言以身报国的消息传至宿城,她才知道,当初流誉阁的恩情竟再也没有了相报的机会。

刀剑交锋的凌厉,寒夜狂风的呼啸,很容易就让人误以为是天际传来的一声惊雷,盛纹姗却察觉到那是自茗山云崖传来的。雪夜路滑,待她走上云崖的时候,眼前之景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仿佛荆棘一样刺痛着她的双眼,叫人痛的无法呼吸。

地上的暗红色已经分不清是落下的红梅还是斑斑血迹,红梅尽头的江柒落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苍白的脸已无血色,血不断流着,无时不在浸染她的衣襟以及身下的白雪,雪化后就成了向前汇流的血溪,冷艳到了极致。

其实落花就是一场舞剧,穿着最浓艳的舞衣,迷享最忘乎所以的旋转,全然不顾风霜将至。

醉了,落了,死了,谢幕了。

“柒落!”盛纹姗踩着微红色的雪跑向她,红梅林中触目惊心的躺着八具陌生的尸体,清晰地昭示着江柒落方才遭受了怎样生死危难。

墨发凌乱,手心血痕,微弱的脉象昭示着每一刻江柒落都有可能彻底停止呼吸不再醒来。那个令人唏嘘不忍入目的伤口清晰的昭示着有人挑断了她的脚筋,盛纹姗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

月色难初,昔人不再,江柒落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也曾怔怔望着十里飞雪,任其寂寂地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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