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桃源下起了小雨。
城郊外,起了几座新坟。
雨幕中,一把油纸伞稳稳地笼罩在香炉顶上,炉中三炷香丝毫没有受到雨势的困扰,江芹肩头却被雨水洇湿了。
“先人入葬,子孙兴昌——”
旷野响起刘铁匠粗矿嘹亮的慰灵号,大堆大堆的冥纸随他大臂一挥,在濛濛烟雨里飘飞,宛如吹散的蒲公英,凄清,肃穆。
江芹将瑞娘和江自流合葬在一起,但愿那对命运坎坷的夫妇,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时空,能够再次相逢,再度携手。
淋湿的冥纸缓缓飘落下来,落叶归根般躺在泥土地上。
左右兀自嫩绿的野草,显出与之不同的勃勃生机。
夏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对行人来说或许不大友好。但对于荒郊野外,生命力旺盛的杂草而言,它们会牢牢抓住这场大雨,汲取养分,迅速从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经历地窖一役,改变了江芹对这个世界的许多看法。
或许,再也不能用简单的‘任务’或‘NPC’去概括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所遇见的人。
江自流为了保护她而死在她面前,他的体温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纸片人又如何呢。
那份沉甸甸的父爱,逆转了这个世界不可逆转的铁律,证明失去魂魄的人有可能清醒过来。
人的情感始终是相通的。
她做不到。
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用‘他只是个剧情人物’这样的想法,去看待这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张纸片而已。
江家大爷夫妇的新坟紧挨着江自流夫妇,坟前的瓜果贡品被雨水冲刷得鲜亮。
当江芹上门讨要江氏十五口人尸身时,张县令正窝在官邸书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上奏朝廷,将缉拿祸世大妖物之事变作自己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因此没有多为难她,准许从义庄领回,入土安葬。
江芹变卖了几张地契,兑换成现银。
先是给了那些小妾们每人一笔遣散费,让她们有些本金做些营生,好好过日子。而后,找寻罹难家仆的亲友,置费安葬。
但其中有些并非本县人口,又有几户亲友惧怕鬼神,不肯领回亲人尸身,她便买了棺木,一并安葬。
雨停了,草木嘀滴答答时,太阳出来了,山林间回荡着鸟雀啁啾声。
雨后空气清新,沁人心扉。
江芹深吸了一口,收起伞,同宋延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后山郊小道上。
“所以,你觉得是同心印的力量让我爹挣脱了咒术禁锢,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我也没有料到,你我之间缔结的同心印竟能使令尊神志复苏。”宋延望着她,眉眼柔和,“此在我所学之外,无法解释。或许,令尊对你的疼爱之情才是破除咒术的关键。”
想起江自流死前的那句话,江芹沉吟了半晌,眺望了一眼远处高低起伏的山脉,那巍峨的大山屹立在云端,仿佛也在凝视着她。
“易元功又是怎么回事呢?听灵儿说,这种功法能够用把妖和人的元灵置换,大概是邪术的一种?”
两人走得很近,她发间淡香伴着清风,送至他鼻端。
余光一瞥,恰恰落在她肩头,淋过雨,轻罗透出底下白皙的肌肤。
宋延匆匆别开眼,看向前路,“那只宴婴事先在巩县花重金购得狐妖妖元一千余颗,借助莲花天星和易元功两种法术,取出了春桃姑娘的元灵,然后置入狐妖妖元,营造出她是狐妖的假相。”
“此功法恶毒且不易达成,从它所购数量看来,对自己颇有信心,如此行事只怕不是头一回了。”他停下了脚步,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早在二十年前,司天监下令四方,定易元功为禁术,各派门人不得使用,为此还清缴过数十个小门派。”
江芹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