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大长公主府上。
大梁国先帝独女赵莲珠正同女儿宜春郡主吴福元泛舟湖上,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湖水,引汴京大河活水入公主府,清风徐来,水波碧绿。
画舫内,赵莲珠转头望着珠帘外的湖水景色,眉头不知蹙了多久。
“母亲怎么不高兴?”
少女乖巧地趴在母亲膝头,手中捧着一束粉嫩娇艳的莲花,察言观色许久,“又想起外祖父了吗?”
赵莲珠气质端雅,是个明艳得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妇人,可惜愁眉不展,大大挫伤了那份高贵的明艳。
“是啊。”她出神般缓缓答道:“当年我同你一般大,那是暮春时节,你外祖父忽来了兴致,放下福宁殿里堆积如山的劄子,邀娘娘一同泛舟,我在一旁听见,便央求他们带上我。”
吴福元坐直起来,认真听着。
“那天,他亲自掌桨,带着我和娘娘游湖,船上只有我们三个。他说,‘爹爹虽不能带你去看宫外的水戏,却能做回船夫,为你采些湖中莲蓬’。我的要求,你外祖父向来无有不应的,他若不提,我都忘了此前缠着他,要他带我出宫看水上百戏。”
赵莲珠竟微微笑了起来。
“我一辈子忘不了,你外祖父站在船头伸手要采莲蓬时,岸边那些殿前司的侍卫吓成什么样子,他们扯着嗓子大喊‘陛下担心啊——’,沈都知那样老成持重的老内臣,竟也慌慌张张拨开侍卫,沿着柳岸追着我们跑,脸都吓白了。”
“船身晃得厉害,我担心你外祖父掉入湖水里,一个劲地探望,娘娘却在那时悄悄握住我的手,低声同我说,‘你爹爹在逗他们玩呢’。”
吴福元跟着笑了。
少女的笑容天真烂漫,不似经历起落的许国大长公主,笑中带着一丝苦涩况味。
“可惜,自你外祖父龙驭上宾,世情皆然变了。只恨我没个亲兄弟,若有,而今也决不能是这样的光景。”
话毕,赵莲珠脸上没了笑容。
“母亲,这里的湖水也很好啊,莲池比之前府里的大多了,元儿喜欢,爹爹也喜欢。”
身为郡主的吴福元向来是听人说好话,被奉承的那个,自然不善哄人,一句话又戳中了赵莲珠的心病。
“你们喜欢,娘便喜欢。”赵莲珠抚着女儿的脸,脸色却更难看。
先前的许国大长公主府是先皇帝为她内降成婚时建造的。这里,不过是太祖一文臣的百年老宅。即便用心修缮,又怎么能和先皇帝赐的公主府相提并论。
堂堂一国公主,自小长在禁内,享受着先帝的独宠,一到婚龄,内降得如意郎君。
凭她的身份荣宠,怎么会想到,自己有饱受折辱,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一天。
更令她气愤的是,大内禁中,登上宝座的那个旁支继子,非但疯癫不存感激之心,竟还大招旗鼓,招群臣商议追封生父尊号。
而看着她长大的,如今的太后娘娘,却也已无力阻止,只能任这继子胡作非为。
头顶的天已然不再是旧日的天了。
“母亲不要难过,你还有元儿,还有爹爹啊。”吴福元搂住母亲的手臂,撒娇道。
赵莲珠眼有血丝,怔怔出神着,过了很久才回神。
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心事尽数吸纳,换上一张慈爱的笑脸,与女儿谈论起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