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来,雨势没有变小,反而大了起来。
出门时只带了一把伞,两人不得不同伞而行。江芹紧紧地怀抱一包裹得像粽子的包袱,衣袖挡在包袱前,已叫斜飞的大雨淋湿。宋延持伞,伞身大半向她,自己顶上几乎片寸没有,衣袍湿了一大半。
马行街上积了一层银亮的雨水,没有路人,巷子忽然拐出一辆急奔的马车,车轴卷起两湾带泥的水花。
迎着风,飞到江芹裙边,素色的罗裙上骤然多出几个泼墨般污点。马车已经呼啸而过,那车夫的声音像从很远传来,“姑娘,对不住啦!”
脏了就脏了吧,江芹眉也不皱。
她看不懂什么古陵山国的文字,帮不上,只能在灵儿和宋延研究的半日里,在一旁听着慎思和阿备打嘴仗,等答案。
等来的却是一个沉重的消息:
法阵已成,现在就算找到阵眼,把阵眼毁掉,整个阵碾成一滩豆腐渣,也已经晚了。
不能切段晏富春和法阵联结,那么前者目前如同熬过的药渣子,对布阵者来说没有用了。加上之前两次,最后一次致命的攻击,将会在下一个旬日,也就是五天后。
彼时,将有另一个威力更大,更为可怖的法阵形成。
阿备说,这是以阵养阵的邪门道术。
除了这些,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六郎欺骗了她。
那天,他说了假话。
关于王鄂的调查,他绝非一无所获。如果不知道那张黄纸上画的是什么,便不会将之和《千秋策》一起送来。六郎为什么说谎,还是他本就……
“宋延,你说,人死后是不能结印设阵的吧?”
她今日的话有点少,平日唧唧呱呱,一时这样,反而令他不习惯。
一路来,宋延一直侧耳在待,此时自然地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如慎思所说,也许布阵者和献身为阵眼者有同伙之嫌,但出于我心,我愿意相信王鄂是清白的。”
下雨已让人心情潮湿,江芹不想被困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毕竟发愁也无用。
她挤出个笑容:“你这个闷蛋居然说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话来,《西海志》果真没白看。”
“在江姑娘眼中,宋某便只是铁嘴鸡、闷蛋、一肚子坏水,诸如此类,莫名丑恶的形貌?”
他说着,冷峻的眉眼下,唇角却不自知地弯了弯。
“哪能较真儿啊。”她看着前路,腾手抹去睫毛上的雨珠,顺势拍拍他肩头,“路面有水,低头看看,谁敢说我们宋道长丑呢。”
宋延没有低头去看,只是不时看看她的脸,观察着她说话时极具天性的鲜活神色,目光却不敢落到实处。
不知为何,方才听她说话,竟有想要捏捏那脸蛋的冲动。
为自己这念头惊讶的一瞬间,听见江芹叹息般轻声说道:“你知道吗,看过《西海志》,我就在想,如果可以,真想亲眼见他一面。”
“想问问他没写完的故事结局究竟是怎样的……”她顿了一下,像在自语,“在梦境,晏小姐的元息化成的仅是两副筷子,对摆着,就像那节未能完成的《双箸》中写到的。她也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或者说王鄂的下落?”
尤记得入神志那夜,她表情悲伤,说子界在等她,却不知,他们早已阴阳两隔。珍珠听闻王鄂身陨,当即昏了过去。那她呢,现下命悬一线的晏富春知道了会怎样。
江芹不敢想。
此时,四下仿佛静了下来。
乌靴与绣鞋踏在水泊中,溅起水花的声音不觉放大了。雨珠那样圆润,饱满宛如一颗颗透明珍珠,在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降落。在眼前的一瞬间,倒映她的眉眼,江芹甚至能如照镜子般,看见雨珠中自己诧异的表情。
这雨,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