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目光先是在宋延脸上停顿片刻,接着,转向江芹,快速打量几瞬,虽说裹着兜帽,身披厚实斗篷,看不出身骨来,单看面色,就知她是个病入膏肓的女子。
旋即意味深长,低声地叹口气。
他拉出柜屉,从中一翻挑挑拣拣,才算找到那间闲职上房的钥匙,见柜面早就放好银钱,又抬头,往宋延耳上的耳珰看一眼,两只手一手收钱,一手交钥匙。
“我说兄台,看你仪容端方,通身诗书雅乐养出的气度,不似寻常小门小户公子。家眷身子要是有个病痛,寻个正经大夫瞧瞧才好。”说着,掌柜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柜面,没精打采道,“怎么也似村妇村夫,来拜什么圣女,要是耽误家眷的病,来日要悔,为时已晚矣!”
堂内一片人声哗然。
露出大半肩头的大祭司正举杯高谈阔论,信徒们满桌围绕,一桌鸡鸭鱼肉,不见动筷。
几乎他每说一句话,便是大呼一声好,又是抚掌又是应和。客栈本就不算大,十五六人个个欢呼高喊,兴致勃勃,乱哄哄地,仿佛要将客栈房顶掀了。
因此掌柜低声细语,这些人多半听不到。
宋延此行最终目的并不是什么包治百病的圣女祠,敬神岭也只是雷氏仙山必经之路,他自不可能将江芹性命,交托在这等怪力乱神,坑蒙拐骗的小人手中。
只是雷氏仙山靠着神力隐匿于世多年,他不好将去处来意说得太过明白,见掌柜好意提醒,取走钥匙,跟着道了声谢。
一旁江芹和他不同,拖着病体,却不改爱看热闹本性。
这会儿功夫,她悄然无痕地打量完身后几大桌人,又对掌柜身后挂着的男童画像生了好奇心。
这幅画像实在写实得厉害,每一根头发丝都画得极清楚,仿佛下一刻,画中矮小的小男童就要拿着拨浪鼓,从中跳出来一般。
整个画面只有男童,没有旁的景物,右上角落了一行工整大字:寻儿周至,必有重谢。
原来是幅寻人的画像。
周至大概是男童姓名。
这幅画不带一点灰尘,画底高脚花几上横着一根毛掸子,可见有人时时常拂拭擦灰的。即便这样,画轴也已不再鲜亮,画上色料有很重的氧化老褪痕迹。
是幅老画了,悬挂在这儿的时间大概不短。
“姑娘见过我的侄儿?”
掌柜突然高亢地问了医生,脸上表情顿时生动,不再是先前精神颓然模样,绕过柜面疾步出来,急匆匆道,“姑娘留意画上许久,是不是在哪处曾经见过我的侄儿一面?!觉得似曾相识?”
知道是个走失孩童的画像,江芹心里正五味杂陈之际,狂喜的一张脸蓦然出现在眼前,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跟着身体就不听话,额上背后都出了一层细汗。
宋延见她面色不佳,眉头一蹙,默默地往她身边挨近几分。
听见衣料摩擦,江芹回神过来,抱歉地冲掌柜摇了摇头,道:“我……我没见过,只是觉得画像画得很逼真,于是多看了几眼,让你误会失望了,实在对不住。日后我会多留意的。”
“哦,哦。姑娘一个病人,是我失仪,惊着你了。”
江芹看见,掌柜眼里的火熄灭了,他整个人肩头一松,表情跟着颓了下来。神情几乎和身上灰色衣袍一样,色调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