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敏没有继续搭话,而是草草地将碗中的粥喝完了。
阿米塔娜见状,又要上前取他的碗,想帮他再盛一碗粥,白仁敏却将手盖在了自己的碗口,拒绝了。
“你先继续用罢,我吃饱了。”
白仁敏说着,便站起身来就要往内厢走。
他自责自己先前同爷爷和父亲吵了几句嘴,所以感到十分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只填了填肚子,更是没什么心思再用了。
“阿敏小少爷,您等一等!”
阿米塔娜见了白仁敏转身要走,赶忙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袖摆,单膝跪在地上,用额头抵着他的手背道:“阿敏小少爷,若是您实在因为米娜的去留而烦恼,米娜自个儿出府便是。阿敏小少爷今日救了我一次,有什么话您大可直说,米娜绝不会令您为难的。”
白仁敏叹了口气,瞧了一眼窗外。
只见一轮银月已挂在窗外的梢头,月色透过窗户洒落进来,正好照在跪着的阿米塔娜的背上,她的周身笼罩了一丝朦胧的柔光,周围的地上仿佛也散落了一地的轻纱。
他又低下头了一眼阿米塔娜的脸庞,在柔和的月色之下,她那绝色的容颜也变得柔和了起来,眸中泪水连连,妩媚而又溢满了柔情。
白仁敏将阿米塔娜扶了起来,然后却又别过了头去。
两人静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白仁敏沙哑着喉咙道:“走罢,咱们去桌上坐,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于是二人便又回到了饭桌旁,上头的粥点和小菜早已经冷了。
白仁敏顿了顿,道:“米娜,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留在白家的。”
阿米塔娜听了,急切道:“米娜明白,心里也相信阿敏小少爷是个好心眼的,一定会说到做到。只是若奴的去留真教东家感到不快、令您同东家产生了龃龉,那您直接讲便是,不必在意奴。无论如何米娜都自然不会令您左右为难啊!”
白仁敏点了点头,道:“你先莫着急,父亲他也没说什么,我是为了旁的事情烦恼,你不必担忧,白府没有人会赶你走的。”
接着,白仁敏像是好容易鼓起了勇气一般,郑重其事地问道:“只是我有些疑问,你要老实回答我。”
阿米塔娜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好,阿敏小少爷问便是,米娜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想问问你,你可还记得上午我问过你是否要回西戎?你当时同我说自己哪儿也不去,这是为何?你是粟特人,你的家在西戎,当时已经得救了,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阿米塔娜本来有些紧张,但是听了白仁敏这个问题,像是一下子松了口气,但是她的眼中又有些黯然,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明快。
还未待阿米塔娜回答,白仁敏便注意到了她表情上的变化,认为是自己戳到了阿米塔娜的伤心之处,于是道:“没关系,若是你不方便讲,那我也不勉强你。”
阿米塔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阿敏小少爷既然心存疑惑,那米娜便一定要讲清楚,不然您对米娜将永远都无法全然信任,到时候米娜又如何能好好地辅佐您呢?”
接着,阿米塔娜的神情又落寞了几分,只听她娓娓道:“米娜是粟特人没错,我哪儿也不想去,是因为在西戎,我已经没有家了......”
白仁敏听了这话,惊讶地“啊”了一声。
“阿敏小少爷可知道为何我会被先前的主家买进府中做舞姬?”
白仁敏有些疑惑道:“难道不是你自个儿同他们签了契、自个儿愿意的吗?”
阿米塔娜苦笑着,道:“当然不是!不然我如何能身无分文、还能教他们将我的籍契给改了?我父母原先是粟特的贵族,所以我本来也是粟特部落的贵族女子。但是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我父母便因为随着商队出使别的部落行商之时,在沙漠中遇到了沙尘暴而双双去世了,于是我便被过继给了一个远房表姑母一家。”
听到这里,白仁敏很是替她感到唏嘘,道:“啊,怪不得我一早便觉得你身上有股不卑不亢的高傲气质,原来米娜你本是粟特王公贵族之女。那你便更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时时自称为奴了。”
阿米塔娜摇了摇头,摆着手道:“这些都是从前的事儿了,不提也罢。只是我被过继的表姑母家乃是平民之家,他们一家本以为我会带去一笔丰厚的遗产,但是没想到那次出门,我父母押上了几乎所有的财产,所以家中的金银所剩无几,我的手里一分钱也没有。”
“待他们见到我,发现我身上没有多少银两之后,立马便变了脸色。——自此整日里不仅不给我吃饱穿暖,还时常对我非打即骂、将我当作奴仆一般使唤。”
这时,白仁敏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愤慨道:“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算是真要图你家的钱财不成,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血脉相连之人,也不至于这般轻贱你啊!”
阿米塔娜鄙夷地笑了笑,道:“用大齐的话讲,他们一家子本就是钻进了钱眼子里头的人!见在我身上无利可图,便想尽办法要榨干我身上每一点价值,怎么可能念到什么血脉相连呢?”
“后头几年我有好几次想逃跑,但总是被他们捉回去。毕竟他们怕我若是去告到了迪赫坎(这里指粟特城邦中城主的意思,相当于国王)那里,那他们一家人定会受到惩罚、往后也就更没有生意可做了。”
“于是见我越长越大,他们也觉得愈发难掌控我。恰好去年有大齐人来西戎买奴隶,我那狠心的表姑母便想了个主意,她竟偷偷地将我卖给了那个奴隶主——就为了几块碎银子!”
阿米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轻轻擦掉了眼角的泪痕,讥笑道:“阿敏小少爷,就为了那几块碎银子,我的亲表姑母亲手将我送到了外族的奴隶主手上!甚至他当时还没有您给的多!”
白仁敏见状,赶忙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阿米塔娜,又是心疼、又是替她感到生气道:“米娜,你别难过。既然现在你已经脱离了他们的魔掌,也算是一件幸事。都过去了,你就别再去想着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