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敏见状,笑着对尉迟怀道:“我只觉得这酒的酒劲大得很,故而不敢多饮,未料想怀兄弟竟这般好酒量,旻白敬服。”
尉迟怀闻言,对着空酒壶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淡淡道:“东家莫怪,尉迟某自小饮惯了酒,倒还嫌这青稞酒有些不够烈呢。”
一旁的周道平一向都很是老实本分,从不敢做出什么与旁人不同的举动,他乍然听了尉迟怀这番在他看来十分“忤逆东家”的言语,以为二人之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未免二人争执,周道平赶忙打着圆场道:“东家统领整支商队,又要顾及各方各面,年纪轻轻就如此谨慎,是咱们之幸;尉迟兄弟更是年少血气方刚的时候,自然也豪爽些。”
白仁敏听了,瞬间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话令众人都拘束了,于是哑然失笑道:“周师傅何故如此拘谨?旻白只是律己罢了,不成想竟让几位师傅听出了旁的意思。大家不必在意旻白,放开畅饮便是。”
说着,白仁敏又举起酒壶朝着自己面前的酒碗中倒了小半碗,道:“教几位师傅误会了,旻白自罚一杯,大家自便。”
说完,他将碗中的小半碗酒一口喝干了,这时桌上的氛围才渐渐热络了起来。
白仁敏同阿米塔娜和另外三位掌眼师傅一道边吃边聊着,唯有他身边的尉迟怀一直没有讲话,反倒是自顾自地斟着酒,侧着脸仿佛在听旁人讲话。
白仁敏注意到了尉迟怀的举动,于是将一碟菜往他的面前推了推,道:“怀兄弟,你怎么尽顾着独酌独饮?咱们都跑了一天了,这才喘口气儿,好多你也要吃些热乎的饭菜,垫垫肚子啊。”
只见尉迟怀不动声色地将头偏了一点儿过来,伸箸在面前的小碟中随便夹了一筷子菜以作掩饰,然后对着白仁敏面不改色地低声耳语道:“嘘——东家先莫做声,且细听听怀身后第二桌人的言语。”
白仁敏闻言虽很是疑惑,但他也十分好奇地支起了耳朵。
大堂内十分嘈杂,白仁敏他们虽同不远处那桌的几个男子之间只隔了一桌,他们讲话的声音也不小,但四周也是此起彼伏的劝酒和吆喝声,待传到这边来,白仁敏却只能依稀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儿。
“......这是宫里的旨意......本来谁都没有办法......还在顾虑......白家自以为掌握了西戎全部的生意......妄想霸占今后所有的......那几家居然还跟着......凭什么他们一家独大?”
白仁敏骤然听见了自家的名号,他微微侧过了一点头去,朝着尉迟怀方才所讲的那桌的方向瞧了一眼,隔着人影只见一个华服男子正背对着自己的方向,高谈阔论着什么。
接着,白仁敏又瞧见那男子斜对面的另一个稍年长些的人也准备开口。
他只觉得那人十分面熟,但是因为白仁敏侧着脸,他们讨论的又是自家的话题,所以也不敢细细打量,只能听着那人说道:“......且教他们顾虑着......一群匹夫!咱们这回去了......西戎各部......马种、钱财......还不全部被咱们收入囊中?......他们那群人还在京里,到时候知道了教咱们捷足先登......哈哈哈!”
那名稍年长的男子仿佛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引得他们一桌子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对面的常炳才有些吃醉了,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来到了白仁敏身边朝他敬酒。
白仁敏心道来得正是时候,他借着同常炳才对饮的功夫以袖遮面,微微地转过头去瞥了一眼那桌的主位之人。
人影窜动,白仁敏定睛一瞧,只见那主位上头赫然坐着的竟是一向负责南边儿海产生意、先前公开表面对引进马种之事势在必得的林家家主!
白仁敏心道,旁边那几个瞧着眼熟的,想必就是林家家主的叔伯兄弟了。
前一阵子各家商号都没了动静,白仁敏本以为林家也偃旗息鼓了,但是他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能在此地同他们遇上,还恰巧又听闻了他们方才谈论到引进马种之事——如此想来,林家定然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了。
这时,常炳才喝完了酒,拉扯着白仁敏,口中醉醺醺地说着感谢东家赏饭吃的话,众人对他好一阵子劝,他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白仁敏回过了神来,瞧着身边的尉迟怀正一脸玩味地瞧着自己,方才是他提醒自己去听林家人的言语,如今又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想必定是也听见了那林家人的言语了,只是......
——等等,他是如何知晓林家那番有关引进马种的话同自己有关的?!
白仁敏心道,此次出行自己可没有透露出一丝真实的目的,甚至先前寻他们几个掌眼师傅来时,所借由头也只是因着想要去西戎做珠宝生意;最重要的是,他从未对这几个人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还用了化名!
难不成这尉迟怀早就看出了自己白家小少爷的身份、以及此去西戎的真实目的?
白仁敏心中一阵毛骨悚然,只觉得不应当,他十分惊恐地望向尉迟怀,只见对方瞧见自己恐慌的眼神,只挑了挑眉,狡黠一笑,便云淡风轻地转过了头去同桌上的另外几人吃酒。
阿米塔娜就在白仁敏的左手边,她注意到常炳才方才来敬完酒之后,白仁敏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
她以为白仁敏是不胜酒力,或者又兼具对常炳才胡搅蛮缠的醉态感到不满,于是轻轻扯了扯白仁敏外衫的衣角,对他咬耳朵道:“阿敏小少爷,您是感到不舒服吗?若是实在难受、不高兴继续待在这儿,米娜先扶您回去罢!”
白仁敏此时的脸色已十分苍白,他勉强对着阿米塔娜挤出一个笑容,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因着这青稞酒的酒劲太足......”
说着,白仁敏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于是他便佯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话还没说完便如烂泥一般、径直歪倒在了右手边尉迟怀的身上。
只见白仁敏一手搭着尉迟怀的肩膀,一手拎起了后者面前的酒壶,对着他道:“怀兄弟、真是,你真是好酒量,来啊!咱们今晚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