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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冰心谁顾

夜枫蓦然一凛,脸色倏地一变,如遭霜冻,他压抑住心底不悦的怒火,上前拉过她白藕般的手臂,佯装关切手腕上的红印和淤青,实则观察手臂上所点的守宫砂是否还在,果然,那一颗象征女子贞操的鲜艳红痣还依旧鲜艳如玫瑰,他轻松地吁了一口气,同时暗自责怪自己的疏忽大意,轻轻拍了拍白珊的手道:“原来竟是一场误会,就随暗香浮动,烟消云散了吧。”

白珊把手腕及时收回,心意惘然,眉眸清冷目光如锥道:“的确是时候该散了。”声音如同被湖水浸泡过低了下去,倩影从他的眼帘晃过,准备拾裙上岸。

夜风的凉意渗入肌肤里,不由得漫起一层料峭,让夜枫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寒而栗,他转体一个侧身抱强揽住她的香肩,扳过她的身子,凑近耳边唤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爱你,怜你,疼你吗?现在我这么做了,你又兴趣索然,是在故意吊我胃口,欲说还休,欲擒故纵吗?”

白珊沉寂不语,只是木然地凝望着他,仿佛是在凝视一个完全陌生素未谋面的路人,这种眼神的疏离和单薄,宛如从前自己对她一样。时光如轮,周而复始,又将这种不适感嫁接在了自己的身上,望与被望的对象做了一个交换,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是让他感到不爽如同芒刺在背的。

于是,他埋首不顾其他,强吻的气息火辣地拂在她红肿的脸上,似久逢甘露淋春雨的饥渴,将她一步步逼至黑暗狭窄的船舱前,急促道:“为什么不主动迎合我,为什么这么冷淡?”

白珊的眸光似明月皎兮下一泓清泉,却掩饰不住眼角的倦意与落寞,淡淡道:“因为,没有了期望;因为,你不是他—曾经的无限眷恋,是因为内心充满期待;而今爱恋弥散,唯有不再深陷泥潭。哀莫大于心死,或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夜枫全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霎时无半分血色,骤然也没有了兴趣,面色一凛,强笑道:“你竟然把我与他相提并论!你所谓的无限眷念和爱恋,就因为我今夜的一记耳光而心灰意冷,荡然无存了?呵呵,究竟是我太绝情,还是你原本就太薄情!”

白珊浅浅低笑,二十年的委屈和忧郁驱使她清眸扬起,心如死灰的意念焚烧着眼底晶莹的泪光,喃喃道:“你对我的绝情仅仅只局限于今夜的一场误会吗?二十年的相识相知,我对你有多么情致殷殷,你就对我有多么置若罔闻,你真的爱过我,在乎过我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似拨开重重弥漫渐深的迷雾,戚然摇了摇头道:“你即使爱我,不过是我青春易逝的容颜,你在乎的只是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会不会给你丢脸,会不会耽误你复国大业的雄图伟志……说到底,你在乎的只是自己的荣光和孜孜以求的权欲,何曾对我有过真心?”

夜枫不愿再听幽怨,他目中一旋焰火骤然亮起,沉郁顿挫的声音从齿间迸出仿佛高处不胜寒的冰笋裂开,森森打断道:“我的一生,自幼就背负国破家亡的命运多舛,面对尚无残山剩水可守的苟且飘零,有几日过得潇洒、惬意、自在?所以,我不需要缠绵悱恻的爱情滋补,只能寄托于如何能够战胜自己,使自己变得比昨天更强大,从而担负起命运交付给自己的重任,你又可懂得我的真心?”

白珊缓一缓神色,带着一丝通透的语气道:“我不怕与君生死相随,共赴国难,只怕遇人不淑,所托非所望。我不期盼什么皇权富贵,什么尊贵荣华,只愿如同我娘的心意一般,和爱人寄情山水、乐享田园,守一方净土,换一世安宁。可惜我娘等了我爹毕生,等到了他南征北战声名鹊起,等到了他力挽狂澜扭灭后汉建周,等到了他拜官授爵封将神武安君,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心回归家室,即使在他厌倦了官场请辞回到清幽之地无忧谷,也依旧忘不了江山社稷,继续卷进了这无休无止的权欲之争,让我娘独守了空房大半辈子,郁郁而终。”

“这只怪赵匡胤这个乱臣贼子,发动陈桥兵变篡夺我后周,才让仲父不得已再次出山,辅佐我光复江山社稷成就霸业。”夜枫满腔怒气道。

白珊抬眼望着他脸上的愤怒,双眸黯淡垂下,掩面转身道:“我不想重蹈我娘的覆辙,用一生去等一个等不到的人。或许我爹就是因为缘故,不想我孤寂余生,才毅然决定要把我嫁给晨烨。毕竟纵使你日后光复后周,我也只能是你后宫诸多女人中的一个,承受帝王雨露均沾之恩。可惜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帝王的宠幸是比絮纸还要微薄的东西,刹那芳华易逝,君恩如水向东流--如此细细想想,他终究也是为了我好。”

对此,夜枫不屑一顾,冷冷地俯视于他,淡然道:“我知道你的内心也是高傲的,仲父给你指定的路,你未必就甘心接受,否则你不会到洛带来找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过于纠结以往这些琐碎的东西呢?”

白珊喟然长叹一声道:“不是过于纠结,而是恍然大悟了。从前执念,是因为我以为我能等到你停下步伐与我携行之际,如今才明白你我之间并未朝着一个方向同行,而是背道而驰,经日月而弥远。”说着,她拨一拨袖口上的蝴蝶扣,移步到舟头拾裙而上,顿足缓缓道:“爱之于我,不在于肌肤之亲,不在于山盟海誓,而在于情比金坚,护我周全,免我惊慌,容我瑕垢,舍不得我受半分委屈。而你只在乎我的名节是否令你受辱,甩手掌掴不护我,秽语侮辱不怜我,求全责备不容我,秋毫见捐却舍我,还有什么值得眷念?”

夜枫凝神片刻,深邃目光中拂过碎冰般清凌凌,轻轻一嗤道:“说来道去,都是些矫揉造作的心思。他是木鱼脑袋,你就是榆木脑壳,一个迟眉钝眼,一个固执己见,也真乃绝配。”说着,他竟有些气结,目光冷峻仿佛穿不透雾气的月光,冷意道:“你该知道若此刻下了兰舟,我与你之间便无可能了!你真得要让我们之间就此错过吗?为什么不能惜缘?”

白珊浅浅抬眸,幽然远望天际,笑容薄薄道:“如果这是最后的挽留,也不该是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假如日后还有一个女孩像我这样在乎过你,你终究也不会惜缘,她依旧还是会被辜负,让我们之间就此错过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说罢,她便决然拾裙上案,没有再回首,身后裙裾逶迤拖地,宛如一道永远不能弥合的伤口随行。

夜枫的眼色有一刹那的失神,左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发出嘎嘎的声响,面色苍凉肃穆如同至黑之夜,唯有雪亮的恨意仿佛一缕透过阴沉乌云的疏朗月光,从目光混浊的双眸中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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