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说出这些话来犹如千钧之重,此刻才发觉一切似乎正在趋向平常。
“你说什么?”姚秉怀有些怒意,手上青筋暴起。
“他娶的是芥川博士的小女儿,我和之砚曾前去观礼。”碧凝眼眸清澈无波,像是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乔望眉若有所思,她既不能相信乔舒易会突然另娶她人,亦不能理解碧凝超乎寻常的冷静。
姚秉怀搁下银箸,站起身来:“随我去书房。”
碧凝跟在父亲身后,觉得面前的身影比山更要伟岸高大。但她同时清楚地明白,山也会沧桑,即便如此仍要顶天立地。
姚秉怀毕竟是纵横商海半生的人物,他站在窗前,双手负背:“近来沪上发生了些什么?”
他不会简单地以为乔舒易移情别恋,乔家的婚姻素来不会无利可图,何况还牵扯进东瀛人。
“父亲,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我只庆幸不必身涉乔家这趟浑水。”碧凝说话间有种隐然的坚定,但若是真正抽丝剥茧,却免不了会引出陆笵来。
“你不说我也大略猜得出来,乔家这几年的筹谋再明显不过。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最终选择牺牲你和舒易的感情。”姚秉怀叹了一口气,回顾碧凝,“我原本以为你同舒易有感情,至少好过纯粹的联姻,终究还是错了。”
“父亲,在这件事情上,我是自愿让步的。那样的情况,根本没得选。”碧凝垂着眸子,说得认真而坦诚。
“碧凝,你这样想吗?”姚秉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那笑里却没有半分愉悦,“你所看到的,又有几分是真相?乔家若是存了心思,完全能够让你心甘情愿地被放弃。”
眼睛看到的,有几分是真相呢?碧凝记得陆笵也曾经对她说过同样的话,福缘巷的雕梁画栋与灰暗沉沦便是最好的例证。事到如今,她是真的看不清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眼下民丰却遇到了麻烦,不少散户频繁兑现。”碧凝正色道。
姚秉怀亦不由肃然:“民丰在沪上的信誉一向有口皆碑,除非有人按捺不住了。”
碧凝点了点头,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述。唯一闭口不提的,却是七爷与她关于故人与蔷薇的交谈。碧凝自幼便知道,在父亲面前,最大的禁忌便是她的母亲。
转眼便是耶稣受难日,碧凝记得对索菲娅的承诺,她要陪伴霍华德太太去做弥撒。圣约翰此日亦是休假,碧凝用过午饭,便按照索菲娅蓝色墨水的笔迹拨出电话。
霍华德太太很快接起电话,与碧凝约定在法租界的教堂见面。
晚霞铺在天际,艳艳地明亮。碧凝还为着之前在公共租界所见的黄包车惨剧而心有余悸,遂方至租界,便选择下车步行。
耶稣受难日是盛大而庄重的,及至教堂附近,人群已然稠密起来。
霍华德太太虽已经上了年纪,白皙的皮肤生出细碎的皱纹,但她的气质极为优雅,一身黛绿色套裙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挑。
饶是碧凝此前只在索菲娅的诊室中见过她一次,一眼便将这位站在石阶旁的棕发太太辨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