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圣约翰校园,鸟鸣清澈婉转。日光包裹着绿色锦缎般的草坪,环绕出拱顶建筑的温柔宁静。
碧凝穿秋香色绸质旗袍,怀中抱着几册厚厚的拉丁文集和纸笺,去找罗伯特先生交付论文。这个古板的法兰西教员亦常常令她心生忐忑,他在文艺理论方面的造诣是让人既敬又畏的。
笃笃笃——
碧凝屈指叩门,是不轻不重的三声。罗伯特先生的备课室在一株尚且年轻的法国梧桐树后,略显单薄的枝叶被阳光投射成轻盈的剪影,低低地落到白墙上,成为一扇方形小窗的饰物。
“是谁?”是独有的,带点德意志与法兰西融合腔调的声音。
“罗伯特先生,我是姚碧凝,来找您交付论文。”她在门外回答。
“哦,进来吧。”罗伯特先生似乎心情不错,尾音微微上扬。
不大的备课室,收拾得整洁明净。罗伯特先生坐在书案后,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而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位背影看去气质娴静的女士。
碧凝心道,有这样一位客人在,罗伯特先生约莫能少些严苛,她上前将手稿放到书案上:“我研读了您近来提到的几本文集。”
俯身之际,余光掠过静坐女子的容颜,碧凝看见那双熟悉生动的柳眉,心里不由有种意外得来的欣喜:“霓媛先生!”
“碧凝,我们又见面了。”孔霓媛淡淡一笑,嘴角梨涡浅陷。
从罗伯特先生的备课室出来,在青草地中,一片细碎卵石铺就弯月。碧凝同孔霓媛并肩走在蜿蜒的小径上,她是有些疑惑的:“我以为先生那日从圣约翰辞别后,就离开了沪上。今天见到您,我自然高兴,但又确实在意料之外。”
“北边报馆里的事情不少,我前几日确实离沪到金陵访学,原本是时候该启程回北平。”孔霓媛说到这里,语调微微停顿,才接着道,“但是再过两日,是对笵儿来说特殊的日子。我想既然来了这一趟,多两日少两日,也就不妨事了。”
“您说,特殊的日子?”碧凝语调很轻。
孔霓媛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天际,错落的树枝将蔚蓝幕布分隔,她回想起往事,但并没有首先开始叙述,而是侧首问向碧凝:“还记得么?笵儿带你去北平陆家的时候,曾经让你穿过一身梨花白缎面的衣裳。”
她颔首。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一件美丽而又不同寻常的衣裳。勾云是古画山水里常用的技法,但在时下的摩登风潮里,却显然难寻其踪。仿佛一株空山里寂静生长的幽兰,隔着迢迢光阴,骤然出现在熙熙攘攘的而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