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了,确认容珩真的离开以后,许辞才缓缓松开手。
被床幔围起来的狭小空间里弥漫着卫昭身上清冽的气息,她手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仓皇地想要躲开。
卫昭坐起身来,静静望着许辞道:“这样戏耍我好玩吗?”
我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不顾生死来见你,你却轻飘飘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信上的话原来是假的,世人愚昧,你亦选择背弃黑暗。
许辞眼睫颤动,紧紧抓着青纱床幔,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有。”
“哦?那以后两界宣战,你的剑是朝向灵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我?”
“如果有一天我让九洲生灵涂炭,你是不是要和他们一起喊着为生民立命而诛杀我?”
“我教你要学会残忍,许辞,你学得真好。”
许辞红着眼眶伸手拦住卫昭,轻声说:“卫瑾瑜,你又何曾信过我。缠枝咒那样阴毒的禁咒你都能笑着给我种下,而我快死的时候都没怀疑过你。当初你在竹林带走我,也是为了日后好拿我威胁容珩,不是么?”
那些各自藏在心底隐秘角落,不敢宣之于口的,终于都在此刻摊开在他们面前。
少时的许辞还不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要争一个对错定论的,算得太清楚,反而划清了界限,再回不到过去。
卫昭移开眼,牵起嘴角笑了下,说:“对,我就是一个洗不清罪孽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阴谋。我该被绑在殿前抽筋扒骨,四十九道天雷劈散神魂,永世不得超生。我的存在即是原罪,生来就是给容珩做成神的垫脚石。天命,呵。”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戾气像黑雾一样裹缠着他,无声叫嚣着要拖拽他向更深的泥沼。
许辞沉默半晌,叹了口气,环抱住卫昭,额头抵在他肩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卫瑾瑜,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天机镜说,你是我的死劫,但我愿意违背命运的安排,奔向你。
卫昭没有推开许辞,垂眸淡淡道:“我不相信你,小骗子。”
他像是一个期冀糖果很久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又害怕是虚幻的,也许会很苦,他讨厌苦的东西。
小姑娘的声音轻却坚定,传进他的耳朵。
“那你再给我下一次缠枝咒。卫瑾瑜,你是魔界的尊主,富有四海,可我什么都没有,便拿命做抵。你不信誓言,恰好我也不信,人会变,说过的话可以作废,但命只有一条。”
卫昭攥紧手心,从灵府里取出一枚深红色药丸递给许辞,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吞下去才道:“没有下次了。”
他面上神色冷淡,努力压下想翘起来的嘴角。
是甜的,糖是甜的。
我决定原谅你所有谎言欺骗,将从前种种一笔勾销。我将把你捧在手心,纵容你的天真,和你共同抗争命运。
桌上有茶水,许辞灌了几口才感觉口里的苦味退去,她坐在木椅上,看着重新躺下的卫昭温声道:“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绣一点海棠花?”
卫昭闭着眼睛,右手手指搭在床沿边上,说:“你不喜欢海棠。”
“呐,我可没说过”,许辞问他,“这花寓意不好,换一个好不好?”
卫昭突然道:“我娘最喜欢海棠花,以前别人都叫她海棠仙子。”
许辞捡夜明珠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抛着珠子,想岔开话题:“杏花怎么样?雅致,颜色也漂亮,缀一个浅绯色流苏和两颗冰珠。”
卫昭没有回话,他睡着了,眉心舒展,应是难得的安眠。
昆仑夜间风大,也冷。许辞给他盖好被子,坐在桌前耐心地开始穿针引线。
她漫无边际地想,往后要对卫瑾瑜好一点。
最初从清河村逃出来时,她也曾彷徨无措过,九洲之大,她要找到何年何月才能抓到凶手。昆仑虽说是仙门,但看宝儿这几年境遇就知晓私下水深,没有家世和天资根本没法混出头。许辞对自己天赋资质心里有数,不过是靠卫瑾瑜渡的灵力筑基,相较旁人占了先机而已。
筑基以后,才算入门。她学的那一堆高阶心法都是卫瑾瑜挑过的,练起来事半功倍。
在兰聿时她时常夜间惊梦,卫瑾瑜不许她点灯,逼迫她去习惯黑暗,直面恐惧。
他那时坐在她床榻旁,握着她的手低声说:“小海棠,你不能逃,不然那些东西终有一天会扑上来将你吞噬干净。”
你必须要挣扎着摆脱妄想拉你下深渊的东西,才有希望触碰到光亮,不然就会像我一样,被深渊同化,不见天日。
渐渐的,许辞再没做过噩梦。
……
天未明,天际隐隐约约飘来仙乐声,是嫣容峰的仙子们在起早练琴起舞。
卫昭睁眼回想了片刻,掀开青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