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慈善机构那些老爷们就该看看我们住的桥洞。一床薄薄的棉被用什么用,得厚实一些的才能不漏风。不过,他们睡觉的地方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还能有女人躺在床上呢。
“还是得把去年的被子 也翻出来,不过,谁知道被老鼠咬了多少口,被虫子产了多少卵。这事儿我都懂,但是没办法。老爷们抱软绵绵的女人,我就只能抱虫子。那虫子还会咬我呢。
“……
“3月21日。
“冬天都过去了,诗人才回来。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挺精神的,好像他的挚爱又复活了一样。
“诗人说,他也要迎接他的命运了。
“我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命运是什么意思。他们这群诗人注定要死在异乡。
“我真……我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诗人把他一部分的钱给了我,说让我去治治手上腿上的冻疮。这真是个好心的诗人。然而却要死了。
“我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想一想,我们居然都已经认识了两年了。
“他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奥尔德思。奥尔德思·格什文。
“他死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
这是卡拉卡克的日记中最后一次提及流浪诗人。
西列斯屏住呼吸,在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到一阵复杂的心情在心中蔓延着。
奥尔德思·格什文。看起来,这很有可能就是那两首提及死去挚爱的诗歌的作者。
一个好心但注定死在异乡的诗人。
西列斯稍微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位诗人和他的朋友、挚爱的身上片刻,然后收敛思绪,开始思索这本日记中透露出来的事情。
在班扬送过来的这些资料中,有一些纸张上专门对摘抄的书籍做了一些介绍,其中就包括《卡拉卡克日记》。
这本日记的内容是卡拉卡克在萨丁帝国度过的生命最后十年。他在堪萨斯城停留了大概三年,这三年间认识了一些流浪诗人,不过绝大多数都停留在酒肉朋友的层面。
除却奥尔德思·格什文。
奥尔德思·格什文在卡拉卡克日记中的形象以及描述,也为西列斯提供了许许多多的信息,以及,疑点。
首先是,流浪诗人为什么注定死在异乡?为什么这是他们的……“命运”?
西列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信仰李加迪亚的结果。
但是,在奥尔德思与卡拉卡克的交谈之中,他们丝毫没有泄露出自己的信仰。
相反,卡拉卡克在日记中的一些描述,给人一种感觉,即这种行为是奥尔德思家乡的习俗,包括他为挚爱下葬、扫墓的行动。
……所以他们真的来自那个传闻中的,受到李加迪亚庇护的部落吗?
这事儿也很难考证。
其次,就是奥尔德思的挚爱。西列斯并不怀疑奥尔德思的爱情。在他的情人死去之后,奥尔德思将其下葬,这同样也很正常。
但是,如果西列斯已知的那两首诗歌真的就是奥尔德思所做的话,这就显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诗歌中如此频繁地提及坟墓、墓地、墓场?
或许是因为奥尔德思始终思念自己已经逝去的爱人,或许那冰冷的坟墓就是生死相隔的绝望,或许……
但是奥尔德思对于坟墓的描述是:空旷、遥远。这好像有点不太符合他的感情色彩。
西列斯琢磨了一会儿,很难准确地形容出这种奇怪的感觉。
在生命的尽头,他们甚至庄重地请人来抬棺材。正如卡拉卡克所说的那样,他们都已经如此穷困潦倒了,为什么还要维持着这种风俗与习惯?
死在异乡、死在异乡……西列斯想,就好像,死亡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一样。
……可是,他们信仰的难道不是离家与旅途之神,李加迪亚?难道他们真正信仰的是死亡与灾厄之神,撒迪厄斯?
西列斯摇了摇头,将念头转向最后一个疑点。
卡拉卡克说,他是活下来的最后一只蚂蚁。
卡拉卡克的家乡发生了什么?他遭逢变故,所以才离乡远行?
从卡拉卡克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经受过良好教育,甚至有几分文化底蕴的人,他的一些感慨,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心灰意冷的意味。
他经历过什么?
他似乎就是萨丁帝国的人,他的家在堪萨斯城的东面……
西列斯之所以在意这一点,就是因为,凯洛格曾经跟他说过,堪萨斯公国在康斯特公国遥远的西面。
换言之,沉默纪时候,堪萨斯城的东面、卡拉卡克的家乡,不就是康斯特公国如今土地的过去面貌吗?
卡拉卡克的日记怎么会最终传播到康斯特公国的首都?这本书又是在什么时候出版的?
初代康斯特大公因功受封此地,那是在沉默纪的末尾。没几年,萨丁帝国就轰然倒塌,雾中纪就在每个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刻到来了。
……不,不对。西列斯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条曾经知道,但是又被漫不经心忽略过去的信息。
布鲁尔·达罗在向他描述家族档案的时候,提及了家族迁移至康斯特的始末。那正是雾中纪刚刚到来的时刻。
他说,当时雾气消散,康斯特公国的土地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其他国家的眼中,受到了围攻。
沉默纪的时候,迷雾就已经出现在了费希尔世界中,并且逐渐蔓延、覆盖至不同的土地。即便如同萨丁帝国这样大一统的国家,境内的领土也偶尔会被迷雾覆盖,不得不放弃这样的领土。
现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迷雾会出现。
总之,倒推来说,按照布鲁尔的说法,曾经的康斯特公国的土地,起码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迷雾覆盖的。正因为这样,当迷雾消散的时候,康斯特公国才会猝不及防受到他国的攻击。
两个挨在一起的国家,因为迷雾分隔了它们的版图,所以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既然这样……
西列斯想,卡拉卡克的家乡,会不会就是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迷雾?
这是一个带着点臆测成分的推断。
因为卡拉卡克的家乡在堪萨斯的东面,而同样位于堪萨斯东面的康斯特,曾经被迷雾覆盖,所以西列斯就推测,卡拉卡克家乡的遭遇,正是被迷雾覆盖。
除却带有一丝探究和好奇的念头,西列斯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人们面对迷雾,似乎毫无反抗之力。
迷雾一旦降临,就会像是一脚踩到蚂蚁窝上的小孩子,瞬间摧毁人类的家园与平静的生活。
传闻,人类在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而且,迷雾似乎也蕴藏着一种……令人“迷幻”的成分。
进入迷雾的人,要么发疯、要么痴呆,并且这样的症状没有治疗的办法。
……如果卡拉卡克真的是从迷雾中逃出来的,那么他确实十分幸运。不过,如果他的家人与朋友都丧生其中,那么也说不好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
西列斯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闭上眼睛,往后靠了靠。在一片黑暗中,他思索着这些信息所带来的帮助。对于论文来说,他目前收集的信息还非常不够。
当然,也并非只是说他的论文选题,而是指他还没有去了解其他学者对于这方面的研究。这个后续可以慢慢跟进。
而对于他本人来说,对于流浪诗人本身的研究,就已经让他产生了无穷的遐思。
【知识 2。】
一道提示响起在他的大脑之中。
西列斯猛地睁开眼睛。
加了两点?他不禁想。怎么会是两点?他以为一点才是正常的。
他了解了流浪诗人相关的事情,也间接了解到当初萨丁帝国、堪萨斯城的一些情况,这算是增加了他的历史知识,算得上一点。
另外一点呢?
西列斯有些惊讶地想,难道他意外猜对了什么东西?
他思索了片刻,感到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他需要从往日教会那儿,将《卡拉卡克日记》借阅出来,里面或许隐藏着不少的秘密。
可惜他没能借助骰子的力量。
不过,西列斯现在也有了 一些领悟。他意识到,当他触发骰子的判定,也就是以西列斯·诺埃尔这个大学教授的身份,想要触发判定的话,必须得是与启示者相关的内容。
比如第一次触发判定,是发现了格伦菲尔的书店;上一次触发判定,是因为他在交易会上发现了人偶——但是他没能发现人偶背后的秘密,那需要的属性值似乎很高。
但是显然,人偶十分精致、古朴。是时轨,只不过西列斯并不知道其对应的仪式是什么。
从这个角度来说,面前的这本《卡拉卡克日记》只是抄本,本身并非时轨,自然不可能引发判定。
西列斯略微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随后,他花费了一点时间,给班扬写了一封回信,感谢他收集的这些资料,并且询问教会是否能够外借《卡拉卡克日记》。他打算明天去将这封信寄出。
写完信,西列斯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这些资料复杂而混乱,花费了他漫长的时间去整理和阅读,好在物有所值。
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西列斯另有打算。他便将一切都收拾好,然后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早早入睡。
睡前他特地到窗边看了看,发现八月中旬的夜晚,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并且偶尔会刮起一阵大风。风吹拂过树梢,带来一阵沙沙声。
周五上午,西列斯没有很早起床。他在大概八点的时候醒过来,赖了会床,然后才起来。
他去食堂吃了顿早午饭,顺便将寄给班扬的信送到了马车行。在九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宿舍。路上,西列斯顺便收集了一把昨夜的大风吹拂下来的树叶。
这些树叶正是他今天上午想要做的事情——练习【流动的风】。
明天是周六,周六下午他要去历史学会。按照卡罗尔的说法,这一次会是外出的实践。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西列斯可以观摩一下启示者在外的一些习惯,了解一些注意事项。以往他从来不了解,这也是他在外不敢表现出自己启示者身份的原因。
但是,这个外出的时间点带来的一个问题是,现在的拉米法城并不平静。如果他们都外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西列斯的谨慎让他决定,提前做一些准备。
而在他已知的几个仪式之中,唯一能够轻易收集到时轨的,就是【流动的风】了。他倒是希望从班扬骑士长那儿得到一块盾牌的碎片,但是他没什么理由向班扬开口,也不太好意思。
所以,他就决定收集一些树叶,然后进行一次尝试。
【流动的风】这个仪式,是复现出曾经一阵无伤大雅的风。通常来说都是微风,但是这事儿也得看树叶当初究竟遇到了怎样强度的风。
西列斯服下了1%纯净度的魔药,仪式时间持续2个小时。他花费了一番功夫,尝试了不同的树叶——也就只有他这样可以看见蓝色光辉的人,才可能进行这样的尝试。
他想要从中寻找到一片能够制造大风的树叶。
其他的启示者在进行仪式的时候,本身的契合度就不够稳定,有高有低。比如【流动的风】这样的仪式,每一次进行的时候复现出来的风的强度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西列斯与他们不同。他可以稳定输出同样强度的风,唯一的差别就看他手中的树叶究竟是什么样的。
所以西列斯凭借自己的(作弊)特性,尝试寻找一阵符合他心意的风。
最后,他选中了其中一片。那是片嫩绿的、生机勃勃的树叶,那颜色的新鲜程度,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掉下去。
而结果也差不多——西列斯在树叶的前方轻轻扇了扇,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强风猛地在室内吹拂了起来,刮得西列斯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这样强度的风,足可以在敌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迷了他的眼。
……西列斯没觉得偷袭有什么问题。成功的偷袭就是一次成功的攻击,这毫无问题。
他将这片树叶小心地揣进兜里,想了想,又从树叶堆里挑选了其他的两片——稍微中等强度一点的树叶,可以当电风扇;以及比较强一点的,以防万一。
这三片树叶——一号、二号、三号——就是他的防身物品了。
其实他也想购买一些其他的防身物品,比如刀、比如枪。然而遗憾的是,刀这种东西他还知道在哪儿买,但是枪就实在是超出他的能力范畴了。
即便加入了历史学会,他的身份也并非可以使用枪支的官方暴力机构成员。
所以,他还是用小树叶吹吹风吧。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西列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天的出行,有卡罗尔在,他不担心出什么大问题,但仍旧感到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危险预感。他知道那与他在欧内斯廷交易会的经历有关。
西城的地下帮派,看起来快要疯魔了。西列斯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忧虑。
他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拉米法大学主城堡,然后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事情。他站起来,收拾好那些乱七八糟的树叶,扔进垃圾桶,然后将垃圾袋扎好。
他带上其他出门需要的东西,离开了宿舍。
他将垃圾扔掉街角的垃圾桶,然后去了主城堡四楼,将俱乐部学生名单交给了艾特利教授。
艾特利教授清点了一下,然后确认说:“15人?”
“是的。”西列斯说。
艾特利教授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说:“可以了。”他想了想,又说,“你的两名助教的名额已经批下来了,我这边会和他们联系的。”
“好的,谢谢您。”西列斯说,随后便与他告别。
他去了一趟办公室,将批改过的两名学徒的读书笔记先放在这儿,免得宿舍里的小书房堆的东西太多。
他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思索未来一段时间的安排。
拉米法大学这边,课程、学徒、论文、俱乐部、社团。这些都已经走上正轨。后两者更是在九月份才会正式开始。
副业方面,小说这事儿他指望从兰米尔那儿下手,但是也得等到游记的翻译完成、他的小说完稿;启示者的事儿……那就复杂多了。
未来的一段时间,他在历史学会那儿会有固定的三场会面:格伦菲尔、学习小组、研究部。
启示者的力量他不愿意放弃,但是这种神秘、强大并且也危险的力量,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和研究。格伦菲尔是很好的老师。
学习小组算得上是意外收获。西列斯原本以为他与这几位启示者只是点头之交,结果慢慢却发展出了友谊,并不仅仅是因为布鲁尔出事。
西列斯对于历史学会的研究部同样十分感兴趣,他好奇他们正在研究的东西,但是他希望那边的事务不是非常繁忙,毕竟他现在已经十分忙碌了。
此外还有卡贝尔教授的失踪、叛教者偷出的档案的下落、达罗家族的覆灭这三个谜团等待着他去探索。而他有一种预感,这些事儿都不是什么好解决的。
这种种事情搅和在一起,让西列斯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异世界的愉快生活没有体验到,异世界的社畜人生倒是意外持续着。令人悲哀。
时间来到十二点的时候,西列斯去食堂稍微吃了些东西,然后就去往了图书馆。他不知道阿方索·卡莱尔什么时候会来,便决定提前到图书馆来等他。
他与朗曼夫人打了声招呼:“下午好,朗曼夫人。”
“下午好,诺埃尔教授。”朗曼夫人笑着说,“我听见不少孩子来图书馆的时候会说到你的名字。”
西列斯略微惊讶地说:“为了什么?”
“为了你布置的作业和书单。”朗曼夫人说,“孩子们听闻我认识你,还请求我为他们求情呢。你是位十分严厉的教授,是吗?”
西列斯想了想,最后说:“我只是认为,他们应当在学业上更为认真一些。”
“他们已经十分认真了。”朗曼夫人说,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可能对学业之外的事情更加认真。”
西列斯失笑,只是摇了摇头。
朗曼夫人说:“今天需要找什么书吗?”
“不,我来等一个人。”西列斯说,“阿方索·卡莱尔教授,您知道吗?”
朗曼夫人露出轻微讶异的表情,下意识问:“你怎么会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