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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覆水难收

“我明白。”西列斯低声说。

& nbsp;他正想再说点什么,让琴多不要担心,但是却也不由自主地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警惕。这丝怪异的警惕好像一直以来都萦绕在他的心中,但是也好像若有若无。只是他的本能有些迟疑地提醒着他。

如同这样一个举动,一次眨眼:闭上眼睛之前是一片黑暗,睁开眼睛时也仍旧是一片黑暗——好像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曾经产生过类似的感觉。

“精神污染”。他想。他刚刚正执拗地思索着什么……执拗地,寻找着一个答案。不同寻常的执拗。

他想到了刚刚增加的那一点意志,感到放松;但是又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一次判定,那被骰子称为“无关紧要”的意志判定。

……所以,什么是“有关紧要”的?

他凝视着琴多那双翠绿色的、明显蕴藏着担忧的眼睛,决定进行一次尝试。

警惕,他告诫自己。别忘了命运的力量对你的侵蚀;而虚幻的力量也一样。这个世界的力量存在着危险,你早就已经知道的。

于是他在心中默念:“判定西列斯·诺埃尔的意志属性。”

【守密人,西列斯·诺埃尔(大学教授)正在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6( 1)/……】

出乎意料,又或者,不出所料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0或者100。

他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在增加了那一点意志之后,他本身的意志也已经来到了96。单就这个数值而言,这已经是可以造成大失败的数字。

……一个临界点、一条分界线。一次睁眼与眨眼。

一种出奇的冷静在这一刻掌控了他的大脑,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0。

【意志:96( 1)/0,大成功。】

【这的确是一次有关紧要的判定了,守密人。当你越发靠近真相,当你与神明的距离只差咫尺之遥,要记得保持警惕。你已经拥有足够的手牌、足够的筹码,但是,如何利用?那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个问题突然地让西列斯怔了一下。

他猝然抬眸,仍旧望向琴多。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又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他陷入了漫长的思索,像是也在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最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认为你说的也是对的。”西列斯对琴多说,“我也不能太执迷于阿卡玛拉的力量。”

听见他这么说,琴多不由得有些意外。他问:“您想到了什么?”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感叹着说:“只是感到……有必要时刻保持警惕。任何一丁点儿的放松都会带来意外。”

琴多更加惊讶了。

于是西列斯解释说:“我刚刚非常执着于‘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的虚假,但就这个身份而言,真实与虚假并不是泾渭分明的。

“这个身份本身或许是凭空产生的,但如今我已经让这个身份变成真实的了。所以,从来不存在幽灵先生与西列斯·诺埃尔之间的优先级,这都是属于‘我’的身份。

“我只是‘贺嘉音’。刚刚我没能彻底理清这个问题。核心的‘我’并没有发生改变,而周围的‘我的身份’也没有发生改变。我只是需要明白这个局面。”

琴多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很坦诚地说:“抱歉,我没听懂。”

西列斯:“……”

他无言了片刻,思考该怎么让琴多听懂这种说法。

“……简单来说,刚刚我仿佛受到了阿卡玛拉的污染。”西列斯相当简略地概括了自己刚才的状态,“所以,我过度重视了,基于阿卡玛拉的力量而衍生出来的‘幽灵先生’这个身份。”

琴多恍然明白了过来,他说:“您太经常使用这个身份了。”

西列斯默然片刻,心想,是的。当他觉得自己对西列斯·诺埃尔的代入感太强了的时候,其实他对幽灵先生这个身份也一样……不能说这是一件坏事,重点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而与此同时,他又始终将这个身份看作是……一个虚假的幽灵,好像那真的就是不存在的一样。

事实上,只要看看孤岛上的那些植物,就知道,与幽灵先生产生联系的人正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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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重视,甚至于,“经营”起这个身份。

幽灵先生不再是那个曾经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孩子们的梦境中的身影,他开始象征更多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象征着阿卡玛拉的力量。

“梦境”。他思索着。

况且,现在加勒特·吉尔古德产生了一个误解。加勒特认为“西列斯·诺埃尔”是幽灵先生的力量在现实中的投射。

如果从诞生来说,那么“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还真是阿卡玛拉的力量构建出来的;但是幽灵先生与西列斯·诺埃尔应该是平等的。

换言之,他们实际上都是“贺嘉音”的身份。他们没有优先级。

……只不过,在西列斯真的这么向加勒特介绍之前,他同样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此前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有必要仔细思考自己的身份认知,以及这几个身份所象征的意义。

如同骰子所说的,或许他该整理一下自己的手牌了,在真的与“阴影”一同坐上牌桌之前。

西列斯·诺埃尔、幽灵先生、贺嘉音。三个身份。他想。

……身体、灵性、意志。他不得不产生这个联想,因为这简直完美符合他的三要素理论,尽管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命运的巧合。

他又沉思了片刻,才转而说:“不过,我认为这种……‘污染’,”他停顿了一下,在心中说——其实是他彻夜未眠的思考结果,虽然在此之前稍微走偏了一点点,“也的确带来了一些新的提示。”

琴多专注地听着。

西列斯说:“我首先可以让自己也参与进来,如同阿卡玛拉也会参与进《自辛西娅踏上旅途》的演出一样。

“‘西列斯·诺埃尔’的确可以成为幽灵先生的人偶;虽然我们都知道情况完全不是这样,但是这个身份也的确值得利用。”

“一个假象。”琴多低声说,“一个……秘密。”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感到自己仿佛被一个灵感突然击中。他意识到,他自己也已经被包括在许许多多的秘密之中了,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的,就是这样。”西列斯近乎叹息地说,“我认为这值得尝试。毕竟,我需要寻找各种办法来进一步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而在此之前却毫无寸进。”

琴多观察着西列斯的表情,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说:“但是,我认为您也不用太着急。就算世界末日明天就到了,但是至少今天,我们还生活在这个平静的世界。”

西列斯点了点头,凝视了琴多片刻,突然不由得莞尔。

有时候他不禁想到,李加迪亚和阿卡玛拉是否找错了力量的继任者。他与琴多,他们的性格仿佛是与这两位神明背道而驰的。

但是,也或许,是西列斯总忧心忡忡于未来那些可能的灾难,而琴多反而立足于现在,关注着真实世界的现状。他们或许也的确符合了这两位神明的特质。

“所以您之后打算怎么做?”琴多问。

在明白了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误区和另外一个小小的误区之后,西列斯已经纠正了自己的观念,并且重新认定自己为“贺嘉音”。但是,想法是一回事,行动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西列斯·诺埃尔依旧是西列斯·诺埃尔。我依旧是我。”西列斯说,“但是,这儿恰巧有一个知晓一部分内情,但又不清楚真相的人。

“他可以成为这场戏剧的‘观众’。”

西列斯与琴多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望向了加勒特·吉尔古德。

此时是上午九点。

在经过了昨天一天的混乱之后,人们基本都很晚才睡下,现在也大多精神萎靡。早上八点之后,他们才陆陆续续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吃早餐,或者站在那儿望着遥远的天际发呆。

他们没有和彼此交谈的念头,整座孤岛上都显得相当沉默。

水晶号船长哥尔登大概是最早起床的人,一大早,他就兴冲冲地跑到仍旧停泊在孤岛边缘的水晶号旁边,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水晶号的情况,确认船只 无恙,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回到孤岛中央,在露营地叫醒了水手、厨师们,让他们做点早餐。再之后,人们陆陆续续起床,在沉默以及偶然的窃窃私语之中,度过了这个沉闷的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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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风暴却始终给人不远不近的感觉,仿佛隔一会儿就会来到他们身边,又仿佛这只是一种错觉,只是为了吓唬他们一下。

然而,等到吃完午餐,天空却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得昏暗起来。狂风骤雨的来临似乎只在下一个瞬间。

于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一开始是水晶号上的一位水手,他找到了哥尔登船长,然后又和其他一些水手、厨师们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他们也感到了危险。

而哥尔登似乎也开始有些焦躁,他听着这些人的话,接着皱起眉,转而找到了加勒特·吉尔古德。彼时加勒特正与奈杰尔、西列斯、琴多、艾萨克和约翰尼等人一起在篝火这边聊着天。

当然,主要是加勒特他们在聊,西列斯和琴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等之后艾萨克和约翰尼过来了,情况反而还好一点。

顺带一提,这一上午的时间,除了吃饭的时间之外,他们完全没见到过福斯特·朗希和他的朋友亚尔佩特,以及那两名不怀好意的水手。这四个人一直待在他们各自的帐篷里,甚至没有与彼此交谈过。

当哥尔登来到他们身边,坐下来与加勒特交流的时候,约翰尼便低声给西列斯翻译着他们的对话。

“……这位船长说,他手下的水手们觉得不安了,都在担心风暴对他们、对水晶号造成什么影响……他在问,加勒特之前说的马林号,什么时候会出现。

“他说,既然这一次的旅程似乎别有目的,那么等马林号出现,水晶号就可以离开了。他们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特别是待在福斯特身边。

“……呃,加勒特的回复很不客气,他说哥尔登也知道是福斯特·朗希雇佣了他们。而哥尔登船长还想要从福斯特手里要回剩下的雇佣费。

“所以,水晶号能不能返航不是加勒特说了算,是福斯特,以及贪财的哥尔登说了算——加勒特确实用了‘贪财’这个词,哦,他还真是相当不客气。”

性格内敛的约翰尼也忍不住低声感叹了一句,这足以证明刚刚加勒特对于哥尔登的讥讽有多么直截了当。

艾萨克补充说:“他还说,既然知道风暴即将来袭,那么哥尔登就应该按照港口的警告,不要在那个时候出海。他最终选择出海,那现在就该面对现实。”

哥尔登船长的脸色此刻已经是铁青。如果不是在场有这么多人,那么他可能已经和加勒特打了起来。

他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拽起腰带上晃荡的酒瓶子,猛地喝了一口,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指着加勒特的鼻子说了一句话,然后起身离开了。

约翰尼犹豫着是否有必要翻译,最后他委婉地说:“他骂了加勒特一句。”

……可能也是某种相当不客气的骂法。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哥尔登离开的背影,感到这座孤岛上的局势正在变得复杂。

琴多在一旁低声问:“为什么加勒特要激怒这位船长?”

“我并没有提议他这么做。”西列斯同样低声回答,“所以,恐怕是他自己产生了这个想法,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琴多摸了摸下巴,盯着加勒特看了一会儿,不由得说:“说不定,只是他想借此机会发泄一下自己的不快。”

西列斯也看了看加勒特。

加勒特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视线,皱着眉望过来,然后露出一个微妙的、的确狰狞但又故作邪恶的笑。

西列斯面无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让加勒特无趣地扭过了头。

……西列斯突然觉得琴多的说法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加勒特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他自己不舒服的话,也一定要让其他人倒霉。而在场最合适,或者说,最无害的人选,或许就是倒霉的哥尔登船长了。

西列斯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天色正变得越来越昏黑。他们也逐渐行动起来,开始铺设防雨罩、固定帐篷,并且将绝大部分物资都收到帐篷里。有几个不必要的帐篷被他们拆掉了,剩下的则聚拢在孤岛的中央。

下午两点,开始下雨了。

在雨水中,他们听见雷鸣的声音,也看到苍白的闪电划过寂静漆黑的天空。哥尔登船长孤独地站在那儿,目光仓皇地望着自己的船,仿佛是望着自己唯一的挚爱。

一名水手用力地叫着他的名字,也没能让他回到帐篷。那名水手最后干脆就自个儿先回了帐篷。外面只剩下一片连绵而仓促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已经回到帐篷里的西列斯才听见帐篷的拉链声音。看来是哥尔登终于回到了帐篷里。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琴多就挨在他的身边,他们刚刚在外面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淋到了一点雨,此刻多少感到些微的寒冷。那种寒冷是带着一种潮湿感的,仿佛水贴着你的脖子慢慢结成冰。

琴多从行李堆里找出了两块毛巾,首先帮西列斯擦了擦头发。西列斯回过神,便低声说:“我来。”

他们便各自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以及露出在外的皮肤。湿掉的外套暂且脱下,里头穿着的衣服暂时还没湿,先不用管。

他们听见风雨声越来越大。帐篷里的煤油灯早已经关掉,天色也越发漆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突然地,外头猛地传来一声惊雷,以及接二连三好几声的惊叫。可能是有人被吓到了。

琴多默不作声地伸手过来,握住了西列斯的手。

“……别害怕。”西列斯直接将他拉进了怀里。

“我害怕您会害怕。”

西列斯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也不用害怕。”他低声说,“只是一场海洋上常见的风暴。”

他们实际上都心知肚明,风暴过后的那一天,才是最关键的。

琴多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下一秒,他伸手搂住了西列斯的腰肢。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嘀咕着说:“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想与您拥抱。”

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暴风雨敲打这薄薄的帐篷布料的时刻,在“阴影”仿佛顷刻间就将来袭的时候,他们静静地拥抱着。

此后又有好几声惊雷,有一次甚至离他们相当近。西列斯甚至被那突如其来的白光吓了一跳。随后,又是什么轰然炸响的声音,火光骤然袭来。

西列斯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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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号彻底毁了。

雷电集中了这艘漂亮的船,点燃了船上的燃料,然后彻底将这艘船焚毁。在雨水几近倾盆的时刻,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没有完全熄灭。

天色逐渐明亮,但雨水并未完全停歇。哥尔登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雨中,他的身影显得相当迷茫与颓丧。

越来越多的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然后望见了这一幕。他们静默地站立着。

突然地,哥尔登转过了身。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然后目眦尽裂地扑向了加勒特,用力地揍了他一拳,尽管被加勒特挡住了。他几乎声嘶力竭地说了一句什么。

艾萨克和约翰尼都静默地望着那一幕。周围有一种出奇的安静,在暴风雨的灾难过后,每个人都看起来都十分狼狈,天地间只剩下哥尔登和加勒特两个人不绝于耳的、焦躁而颤抖的声音。

“……他在咒骂加勒特。”约翰尼终于说,“他认为加勒特毁了他的船。而加勒特也在咒骂哥尔登,说后者已经疯了。”

西列斯默然站在那儿,他伸手顺了顺头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已经有些遮挡视线。哥尔登和加勒特的厮打已经让这两个人在孤岛上的泥水里滚了一圈,而肉眼可见的是,他们没法立刻停下来。

……谁的错?西列斯不禁这么想。

似乎很难一瞬间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福斯特的固执、哥尔登的贪婪、加勒特的傲慢、许多人的茫然,甚至于西列斯与琴多的隔岸观火,最终促成了水晶号的覆灭。

覆水难收。

西列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等等,该死!”琴多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声,“福斯特往海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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