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因为你曾让我活在爱的绵延生长中,虽然只有一晚,但我开过绚烂的花。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告诉他。
那天游戏快结束的时候,李晔打电话给我,让我晚上先把布布和丁丁送到爷爷奶奶家。“怎么了?”我心里泛起隐隐不安,但显然李晔并不想跟我过多解释。
我回到家后,李晔坐在客厅,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忙完啦?”
他却指了指我对面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没去公司。”
“啊?”
“我知道你跟那个男人的事。”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吧,对面的李晔那么镇定而又自如,他支走了阿姨和孩子,坐在空旷的客厅里,开门见山地跟我说。
谈话还没开始,他已经占了上风。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呆呆的,下巴也不自觉地抬高。
“莉子,我知道你想跟我离婚,知道你找律师,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工作,知道你安监控器,我知道一切。”李晔仍然一脸平静,我仍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调查我有意思吗?”
“是你先背叛了我们。”
我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是你先伤害了我。”
果真说到这,李晔的眸子暗了暗,这些难以启齿的字眼在此刻那么有力量,那可怕的一晚一晚是我们不能遗忘的荆棘。
“可你也不用把我当作敌人吧,你联合那多人来对付我?”
“我没有,我只是知道你不会跟我离婚,也不会把小孩的抚养权交给我。”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我不会跟你离婚?”
“我……”
我还没说完,李晔便替我说了:“因为我爱你。”李晔抬起头来望着我,光滑的脸上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这样的话他不常说,我听后竟有了动容。
“你……”
“我会好好接受治疗,但请求你不要跟我离婚好不好?”我当时特别想坚定地告诉他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话明明在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在灯光昏暗的客厅里,盯着李晔后面的钟表看,看得非常仔细,仿佛在看有关李晔的所有记忆,然后轻轻掉下了眼泪。我试图了解自己那时那刻的感受,设想中歇斯底里的争吵没有发生,反而换了李晔一句小心翼翼地试探。
如果李晔生了病,破了产,我会不会不离不弃?而现在他只是有一点精神上的障碍,导致我受了一些伤害,他都答应我要好好治疗了,我还要离开吗?
7
我跟杨子填说我动摇了的时候,杨子填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问我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一样的,李晔他自己控制不住,不能怪他。”
“所以,你就任他以爱的名义伤害你吗?”
“我……”那一刻我的词库仿佛受到了掠夺,开始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继续说,想了好半天才继续跟杨子填说,“那我也要现实点吧,离婚后孩子怎么办,毕竟李晔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而且他有足够的资本让孩子上好的学校。”
“很多男人都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啊,为什么是李晔?”
因为对李晔有不一样的感情,那是跟我一起走过红地毯的人,有过郑重其事誓言的人,我们答应彼此要放弃一部分权利和自由,来担负起照顾对方的义务和责任。
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杨子填说,或许有一天他结了婚,会明白这种爱情之外的感情。
我久久都没有回答杨子填,他也没有焦急地继续问我,他优雅地坐在我的对面令我心里感到平静,那种平静就像黄昏时刻看向爱人的脸。
我偷偷设想跟杨子填在一起生活的场景会是什么样子,当然只能是设想,人生不可能推倒重来,我先遇到的是李晔而不是杨子填。
“因为他是我丈夫。”
“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没想他是你丈夫?”杨子填的脸上露出微微的怒色。
我言不由衷道:“我把你当作了他。”
我和杨子填不欢而散,能把一个修养极好的男人气走也挺不容易的,我坐在原位上却越来越迷茫了。
人们不怕对方态度恶劣,就像我跟杨子填这样,干净利落地挥手再见。
而怕的是对方突然示弱,引起心里那束静谧而洁白的光,李晔他赢了。我打电话给李晔,我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我觉得我还是很欣赏杨子填,或者说有点喜欢,但我还是选择了李晔,从爱人到家人的转变,这才是婚姻真正的意义吧。
医生私下告诉我,李晔推崇的窒息式性爱源于他小时候一段不好的记忆,他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但记忆就像野草那般,从身体里由内而外地生发,捆缚他的现在。
“可以治疗是吗?”
“当然可以,”医生胸有成竹地点头,“不过也需要你的配合。”
“没问题。”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8
我能察觉到李晔明显的改变,但这也意味着我们的房事像做实验一样,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那样怪怪的感觉,让我也让李晔察觉到,我们之间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极力地对对方好,反而显得不自然,要知道真实的感情绝对不是一个虚假的表象。
从李晔调查我,从我决定离婚,我们之间已经变质了,不是一纸婚约就能将其修复的。我不可能忘记李晔对我的伤害,李晔也不会不在乎我对他的背叛。
一年后,我和李晔牵着手从医院走出来,包里放着李晔痊愈的病历单,外面阳光正好,我和李晔相视而笑,仿佛一起走过了成千上百年。
他突然俯下身吻我,然后做口型对我说:“谢谢你,我爱你。”
这多么像电视剧中的最后一个情节,我也多么希望镜头一直停留在此刻,可人生不是这个样子的,镜头没有拍到的地方是警车。
李晔在没跟我结婚之前,曾在某次做爱中,失手掐死过一个十九岁少女,在我们治疗的第十一个月,他被绳之以法。
很多年以前我觉得自己已经饱经风霜了,已经阅尽世态炎凉了,没想到有更大的荒诞在等着我。
但自始至终我没有掉一滴眼泪,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我为李晔的事情忙前忙后,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我能做的是确保布布和丁丁无忧无虑的童年,毕竟,我是一个母亲。
一年后的今天,我们的房子显得更空旷了,昔日坐在客厅位置交谈的李晔和我,如今只剩下了一张孤单的离婚协议书。
李晔不希望我等他,也不希望我难过,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该放手的就要放手了,他说这辈子能遇见我,说明他的运气还不算太差,要我不要担心。
那封信的最后有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我忽然就哭了。
我怎么能想象到,我和李晔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分开,我早已经不恨他,当然也早已经不爱他,可这并不妨碍他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那个人,我们一起走过的几年,就像半辈子。我们的感情虽与爱情无关,但也厚重而又深刻。
我曾有过一个丈夫,我爱过他,他恰好也爱我。
这就是人生吧,不知道哪个拐角处就已然是截然不同的境况,每个生命都一样,猝不及防,无法预料。而跌宕起伏里,谁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最后的结局。
我把大房子租出去了,和布布丁丁回到爷爷奶奶家住。四个老人,两个小孩需要我赡养,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可我不能垮掉,我垮掉,整个家就垮了。
9
再遇到杨子填,又是三年了,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职场生活,日子习惯后,也没有之前那么难过,钱有剩余,我给布布丁丁报了他们喜欢的兴趣班。
把他们送下后,我离开,走在长廊上,习惯性地往别的教室里看去,于是在众多身影中看到了杨子填。
他正手忙脚乱地照顾着一个小孩,大约一两岁的样子。我看看教室中挂的牌子,奶爸练习室,一切了然,他已经结婚,并且有了小孩。
我没有很难过,经历了这么多,爱情对我来说早已经不重要,生活里的其他,足够让我应接不暇了。看了杨子填最后一眼,然后我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忘记他的时间,也许要和记得一样长。
第二周,我又在大楼里碰见了他,我去老地方接布布丁丁放学,电梯里,我们四目相对,他怀里抱着那个小孩,动作仍显笨拙。
我下意识地提醒他,不要这么抱,宝宝会不舒服。
他笑了笑,略显无奈,意思好像是在说,他根本不会照顾小孩,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直到我前脚离开电梯,他在我身后突然说:“一起吃饭吧。”
五年前的场景再一次重现,时间仿若从来没有流逝过,我的身体和心突然那么平静,平静到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万籁俱寂也柔软自由。
把布布丁丁送到他们爷爷奶奶家后,我赴约了。好久没到西餐厅,高跟鞋碰触地面发出声响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杨子填并不显老,但看起来比之前成熟了,轮廓更显分明,同时,也能在脸上寻得见时光沉淀的痕迹。
他已经结婚,但妻子难产死亡,他说从来没有哪个时刻那么无能为力过。
我也向他讲了李晔的事情,我说他判了几十年,有可能减刑。他没有像之前那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知道是因为在他情理之中,还是因为他已经经历了太多觉得不足为怪,就像我同样没有对他妻子的事情露出任何夸张的表情一样。
我们已经三十出头了,早已习惯世事无常,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我和他碰杯,杨子填突然开口说:“你的酒量好了吗?令人堪忧。”话题从沉重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敢不敢比一比?”我挑衅地说道,下巴扬得高高的,眼睛里极其闪亮。
他却突然又换了一个话题:“你比之前更有魅力了,好像重生了一样。”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当我是九尾狐啊?”
杨子填回我:“你比九尾狐还厉害。”
我在安静的西餐厅里忍不住大笑,杨子填伸出手来放在嘴上,作出“嘘”的姿势,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温暖就这么向我席卷过来,说不出的幸福感也渐渐掩盖住所有的声音。
真是,久违的幸福。
我突然起身,拉起杨子填到餐厅门外,我想问问他,你之前是不是爱过我。
“是,有过一瞬间。”
“好,足够了,再见。”我笑着转身,没有任何压力,单纯地觉得快乐,好像我从前的人生没有遗憾了一样。
我己经转身迈出了好几步,才听见他在我身后急急地喊:“莉子,我们试试吧。”
杨子填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我竟也总是乖乖地停下脚步,那一瞬间又万籁俱寂,好像所有的故事都将从这里启程。
是谁说的,假使还能够爱,就不要放弃。
我回过头,咧开嘴向杨子填笑,仿佛年轻了很多岁,像十八岁那年一样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是只要充满希望,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