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今天有事，我替她来了，顺便上来看看你。”程牧是经理级别，单独一个办公室，我环顾着他的办公室，没有一点花哨和时尚的东西，看起来就像老干部一样。
“还需要回公司吗？等着我一会儿一块回家。”
“当然得回公司啊，我只是上来偷偷看看你。”我冲着程牧笑得一脸开怀，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也只是很专注地看着我，那一刻我会有一种错觉，我们已经相爱了很多很多年，所爱隔山海，山海可平。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进。”
我见来人，是刚刚在会议上的一名人员，于是笑着跟他打招呼，他感到惊讶，问我怎么会在程经理办公室？
“我妻子。”程牧淡淡地开口。
“嫂子？哇，嫂子这么瘦啊，那程经理怎么打电话的时候还叫您胖子啊？”那个人的反应十分夸张，我抿着嘴瞪着程牧，我这个外号竟然都叫到公司里来了。
程牧倒是不慌不忙地回了句：“爱称。”
然后两个人不避嫌地在我面前讨论了几句工作，随后我同那个人一起出来。
他告诉我，程经理平时是一个十分高冷而又严肃的上司，但是那天他们不小心偷听到了他跟我的电话，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毒舌、孩子气、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领导风范。
“我当时在脑海中刻画出无数胖子的形象，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胖子让程经理展现出这样一面啊，没想到嫂子您这么瘦，不过他为什么叫您胖子啊？”
我不假思索，“他嫌我胖喽，改天去家里吃饭。”
那天我只是随口一客气，没想到那人也是实在人，还真把程牧的部门都一起叫到家里来吃饭了。
我人前人后地招呼客套，程牧一言不发，没有表现出丁点儿的热情，我戳他胳膊，“你干吗呢，这么严肃。”
“哈哈，嫂子我们都习惯了，你要是让程经理跟我们笑，我们反而不习惯了。”
“他……”我刚想说他跟我在一块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不仅话多而且还总坏笑，仿佛要把平日里没说的话全都对我说了，但想了想，我还是决定给他留这个面子。
也在那一刻，我突然对他之前那么对我朋友的事情释怀了，他没有针对我的朋友，而是他的性格使然。
6
同事们在家里待的时间不短，临走的时候还帮我一起把家收拾干净了，“嫂子，这面墙好空啊，不挂点什么吗？”等收拾完屋子，他们到沙发上拿包的时候问我。
“好像是有点空。”
“结婚照啊！”一群人一边起哄一边向屋外走去。
“路上慢点啊。”我关了门，一脸考究地看着程牧，他正拿着杯子在不疾不徐地喝水。
“挺会装喔。”
“我装什么了？”
“切，对了，你刚刚也听见了吧，你说我们这面墙是不是该挂点什么东西。”程牧放下水杯，向我站着的地方走过来。
他一脸深思熟虑的样子，“这样吧，这面墙上挂两个字，草原。”
“啊？”
“别看这简单的两个字，其实它是一幅画。”
“一幅画？”
“别人问你草原上的草呢，你就说被牛吃了，牛呢？吃完草走了，咱们家追求的是意境和想象。”
“你神经啊？”我这还没拿照妖镜呢，这外人一走他就又现出幼稚之原形了，“懒得理你，我做饭去了。”
“你是猪啊，刚吃了午饭，又要做饭。”
“有种我做出来，你不要吃！”没遇到程牧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嗓门竟然这么大，现在在他面前的我，好像换了一个人，当然也更加有活力更加生机勃勃。
虽然表面上被他气得不轻，但实际上，我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的。
转眼间，我和程牧结婚都快一年了，都说闪婚不靠谱，但是我跟程牧却有了对这个说法很好的反驳。
过几天就是我跟程牧的结婚纪念日，我想好好准备惊喜给他，我将很多小纸条和小礼物，我都藏在了家中的不同位置，他会循着我埋下的线索，一点点找到我给他的那个大惊喜。
我为自己想出这样的法子洋洋得意，但是那个兴奋劲还没过去，我就已然被泼了冷水，如果早知道我会发现这个令人心痛的秘密，我宁愿从未给程牧准备过礼物，这样我就可以装作一切都不知道。
书房里的书橱下面是一些带门的柜子，其中有一个放着程牧的一些公司文件，我从来都不打开，但为了给他藏礼物，我心血来潮地将其打开了。
柜子的左边放着文件但是右边却放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盒子，看起来倒像是女人的首饰盒，我不知道为什么程牧会有这样的东西，因为心里好奇，所以就将它打开了。
没想到里面盛着的全是照片，而照片上只有唯一的女主，我当时在程牧家里见过的那个胖胖的女生。
如果只是同学，又为什么会有她这么多照片，有她吃饭的，睡觉的，玩耍的？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险些拿不住这些照片，眼睛也渐渐地模糊，而且我越端详越发现了我和这个胖胖女生的相像，感觉我就是变瘦了的她。
7
我不知道我在原地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些照片来来回回翻看了多少遍，只知道程牧回来的时候我毫无察觉。
“胖子，胖子？”他一声声地叫我，也听到他的脚步声从客厅到卧室，然后又找到了书房来，“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前一秒程牧还在镇定自若地跟我讲话，但是下一秒，他也惊住了，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翻找出这些照片。
他怔怔地蹲在我面前看着这些照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跟他先开了口，“你为什么会有跟她这么多照片？”我很平静地问他，平静到听起来似乎有气无力。
我中间没有停顿地又继续说道：“你有这些照片没关系，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跟她这么像，为什么她脖颈上戴着的这条项链我也有，为什么我明明不胖，你却叫我胖子？”
我一连问了程牧很多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我，他只是将自己的目光从照片上转移到我的脸上，神情极为复杂地看着我。
“你是因为她才跟我在一起的对吗？你把我当作了她对不对？”这些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天我根本没喝多少酒，是你故意把我灌醉，故意跟我上床，故意跟我结婚，因为我是谁你根本不在乎，我只是她的替身是不是？”
“胖子，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是你的胖子，我是林子内！”我手里拿着厚厚的照片一把推开程牧，照片在他胸前散落，而我环抱着自己将背部靠着书橱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跟程牧的婚姻草率、冲动，我也没有奢求他多么的爱我，但是他怎么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替身，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来爱。
他嘴里口口声声的“胖子”“猪”，说的其实是这个女生吧，那一刻心如刀割。
窗外的噪音显得格外刺耳，我此刻像个喘不上气的婴儿，也像一只喘着粗气的幼兽，后面似乎有真相的大手在不停地追赶我，我不想被它追上所以只能拼命地跑。
程牧向前来，半跪在我的面前，我似乎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好像做好了随时再被我推开的准备，他用一种极其温和的语气试探性地对我说：“不是的，你就是我的胖子。”
“程牧，你是第一个说我胖的人，请问，别人是瞎吗？”果真，我问完后，程牧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久久都没跟我说话。
我觉得自己的婚姻就是一个笑话，以爱为砖，程牧已经重要到我在自己心中建成了一道壁垒，从此我再也不想看其他男人一眼，不会在晚上多喝一杯酒，和程牧出去的时候也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让自己给程牧丢人，我为了我们的婚姻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到头来，我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一种自卑而又悲愤的情绪不可遏止地从我的心头涌现出来。
8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程牧许久都没有再跟我说下一句话，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胖子，你好些了吗？我们坐下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明明身处自己熟悉的客厅，但是我跟程牧面对面坐着就像是打仗一样，精神紧绷如拉满了的弓弦。
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把真相告诉我。
气氛已经不同之间那般一点就燃，但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那种感觉就像警察向自己递来了一张罚单，明明是惩罚却仍然机械地说“谢谢”，现在我机械地掉眼泪。
程牧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得不从我的对面坐到了我的身边，捧起我的脸，一点点将我的眼泪擦去。
“胖子，我们认识十六年了……”
“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照片上那个人那么像你吗？因为那个人就是你啊。”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程牧，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说的这些我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是当事人，又怎么此刻在这里无理取闹？
“十岁那年，我们成了邻居又成了同学，我刚见你的时候你就很胖，所以我恶作剧地叫你胖子，你很生气，把我的胳膊都掐肿了，但是我仍叫得乐此不疲。”
“后来互相吵架打架，就成了我们日常的生活方式，但我也只是对你这个样子，对别人仍旧彬彬有礼，不发一言。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现在回头想想才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
“我们高中毕业开始谈恋爱，感情非常好，大学毕业准备结婚……”说到这的时候，程牧突然哽咽了。
我揪着心看着他。
“那天我们都说好拿着户口本到民政局领证了，但就是那个时候你的奶奶、伯父、伯母还有你弟弟出事了。那天你弟弟的录取通知书出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说要去弟弟的大学看看，没想到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无一人生还。你得知了消息之后受了很大的打击，得了很重的抑郁症，每天都在寻死，后来把你从死神手里拉了出来，但你失忆了，也像换了一个人。”
程牧说这些的时候，我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他的手被我捏得红肿一片，直到我的手没了力气，然后放开他。
“你的大名叫林子内，小名叫笑笑，我们大家都喜欢叫你林笑，因为你的性格跟现在全然不同，你大大咧咧得像个男孩子，不像现在这么温柔，所以我现在有时候会故意惹急你，因为有活力有生机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故事到这里已经全部讲完了，就像一篇文章，每一个句点都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见到程牧的时候会觉得一见如故，为什么他刚跟我认识没多久就执意跟我结婚，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家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
“不知道，这个谁都说不准。”
“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房里，关于我是谁、我的身世、我的经历都是一个医生告诉我的。他说我是一名孤儿，刚刚大学毕业，我没有任何反驳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到了现实生活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我家人离世的事情。”
“对，大家都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我们说好的，不要告诉你，其实失忆是你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关于什么时候你能想起一切，我想大概是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吧。”
9
哭了一整个下午，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自己被自己所想象的吓到，但是当真相揭开，程牧对我说的这些是我完全没能想到的。
其实当程牧跟我说起那些的时候，我除了感觉到震惊没有一点感同身受，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有多爱我。
听说每个人的一生里都会有很多旁人无法知晓的秘密，也没有人能够猜到生命中接下来到底会遇到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什么。
但是最庆幸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走，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当天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这也是我为他准备的大惊喜。
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恢复记忆，而恢复记忆的那种痛，那种未知，大概就像走在埋有炸弹的森林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但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再因为死去的人而惩罚活着的人，我相信这也是我的家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他们已经化成风，化成雨，化成云默默地守护着我，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顺利地又遇到程牧，并且又爱上了他？
“我什么时候瘦下来的啊？”现在的我很爱问程牧以前的事情，记忆不完全，但是会有隐隐约约的影。
“其实你上大学的时候就挺瘦了，但是我叫了你那么多年的胖子，已经没有办法改口了。”
“那你喜欢胖的我还是瘦的我啊？”
“胖的。”程牧不假思索。
“啊？”
“把你喂得像猪一样，就没人跟我抢了。”
“听你这意思，我当初很抢手啊？你看你都有阴影了。”
程牧微微一笑，“是啊，猪肉那么好吃，能不抢手吗？”
“喂，你才是猪呢！”我笑着追打他。
“好好好，你不是猪，你是我一个人的月半子小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