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旁,沈氏雇的马车早就在候着,元秋知道,她是有备而来的,料定惜儿一定会跟她离开。只是这一来一回未免也太仓促,像是一场落荒而逃。沈氏让惜儿先上车休息,自己则站在车前,与两人道别。依旧是行着修行者的礼节,双手合十,微微一鞠,然后转身,正踩着马凳跨步上车。元秋才开口:“居士当年在淞州慌忙间找到我,不说原由,却让我帮你躲起来,我现在能知道,躲的是何人?”沈氏大概也是没有料到元秋会提起当年之事,有些迟疑地回了头,并没来得及说话,元秋又说道:“躲的是她罢!安国公府早就认出,火场中的尸身不是你,她一路追去,目的就是为了确认你回不了沈家……”元秋顿了顿,又说:“至于那失控了的马车?”沈氏有些诧异,眼前人,早在当年便因推案之才,名声在外,可她从未想过,她居然能在几句谈话间就能将当年之事推出个七八来。她知道,在元秋面前,隐瞒是不可能的,便也坦然自若,又喊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幸而当年有人出手将她救下,否则我便作了恶,该下地狱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车厢。
回大理寺的路上,遂安靠在车座的垫子上,闷闷不语。元秋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她们花了这么些力气,甚至让揽月将沈氏请来,无非就是为了让惜儿开口。如今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被惜儿一拔银针而前功尽弃,元秋虽没有表现,但始终还是意难平。何况遂安还是孩子心性,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在脸上。遂安心中烦闷,见元秋神色如常,还悠闲地品着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喝茶,这惜儿一走,案子的唯一证人都没有了,这案可就是又一个悬案了!”元秋却淡然地一笑,又斟了一杯茶,递给了遂安:“把她留下来又如何?她宁愿自残,也要隐瞒,可见此人在她心目中的重要。她是不会帮我们找到那人的。更何况,牛大壮的尸身是你自己验的,死因是惊吓过度,即便是人为所致,也算不上凶手。”遂安反驳道:“即使是这样,难道就让牛大壮死得不明不白?”元秋将那茶杯又往遂安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先喝口茶,自己则笑道:“自然不是,既然案子在我手上,定不能使死者死得不明不白。只是惜儿这个突破口,我们是用不了了。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安国公府的秘密,迟早会有一天浮出水面!”“难道,我们还能等真相自己大白?”遂安难以置信。“当然不是……”元秋心中自有盘算,只是话还没能讲完,车便来到大理寺门前。遂安本想追问,但她看见,门前的人,也识趣地截住了话。
此时,天光稍敛,大理寺各处正忙着上灯,门前那两盏偌大的灯笼,是周慎吩咐置办的。他说,大理寺四周太荒凉了,连商家都少,夜里点上两盏大灯,好给过路人照个亮。他也总是在这灯下等元秋,远远地就能看见她朝自己走来,早看一眼,便早些欢喜。
“这周寺卿在门前候着也就罢了,她也巴巴的跟在这,有什么意思?”遂安口中的“她”,正是唐湘泠。那融融的灯光照在她那精心描画过的脸上,朦朦胧胧,让她更加动人。才刚入夜,风中还夹杂着一丝暖气,她便已经披上薄绸披肩,一副娇弱小姐的作派。难以置信,一个名门的娇小姐,竟然是杀害两个未出生的孩子的幕后主使,更是亲自追着沈氏到淞州的人。元秋看了此情此景,不由觉得可笑,此番她等在门外,几分是冲着周慎,又几分为了惜儿的消息,这一个下午,还真够她忙的。
马车刚停定,周慎便迎了上来,顺势抬手要扶元秋,刚一伸手,肩上便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唐湘泠黛眉颦蹙,正想往前去。元秋却已经轻巧地下了车,用责备的口吻说道:“受了伤怎么还站在这当风口?也不知道添衣?万一再着了凉,留下病根,该怎么办?”话间,顺手将从车上取下来的披风给周慎披上,又亲自将那披风上的带子系好。唐湘泠本想说些关切的话,却也被元秋这一举动生生地堵回去。周慎在元秋面前,根本没有威严可言,故作委屈:“眼看天都要黑了,你还没回来,心里担心得紧……”元秋那严肃的神情才稍缓,又说:“你自己胡闹也罢了,唐小姐是客,怎么让她也站在门前?”唐湘泠忙上前打圆场:“覃主事不要怪周大人,是我听说惜儿失踪了,心中担忧,才执意要留下的。”不见惜儿的身影,唐湘泠的心始终悬着,又试探道:“怎么不见惜儿?”
“我们方才找到惜儿,发现她神情恍惚,大概是昨日夜里,神游症发作时受了惊吓。遂安给她施了针,暂且恢复神志。可大理寺人多,不适合静养,我们便将她安置在郊外的药庐,唐小姐请放心。”“中元节那件事……”唐湘泠追问道。“那日,惜儿也是神游症,才到了街上,不甚吓死了牛大壮。她也是无心的,谈不上杀人,既已查明,给牛大壮家里一个交代便是。”“那就有劳覃主事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安国公府看管不严,明日我便差人送些银子到牛大壮家中,以表歉意!”唐湘泠说道,正准备告辞。元秋又说道:“唐小姐有心了。还有一事,请唐小姐行个方便。”唐湘泠讪笑道:“覃主事请讲。”“此番惜儿从安国公府走得匆忙,并未收拾行囊,今日她托我到安国公府,帮她取几件旧衣裳。明日,怕是还要到府上叨扰。”唐湘泠神色稍变:“不过几件衣裳,我派人收拾好了,给覃主事送来便是,何须劳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习惯了亲力亲为,请唐小姐见谅。天色不早了,周寺卿也该回去喝药了。唐小姐请回吧!恕不远送。”
唐湘泠还没来得及想出拒绝覃元秋再到安国公府的要求的说辞,便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看着两人并肩朝大理寺大门走去,心中是百感交集,不甘心地一再回头,才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