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新都, 西京。
杀伐的蠡角之声在湛蓝天际响彻,帝王站于双冠对峙的阙台之上,背逆骄阳烈日, 身量高大峻挺。
霍平枭视阅着大靖数十万的甲兵, 赳赳雄师绵亘千里,如密集的黑云般,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将士们亢声齐唤——
“吾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秦言刚在鸿胪院见完逻国的使臣, 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城,快步登上高耸的阙台。
他跪于地面, 对帝王施以叩拜之礼, 恭声道“臣有要事相禀。”
霍平枭转身看向他,眼角眉梢浸着淡淡的傲睨, 命道“禀。”
秦言回道“逻国赞普欲割让吐谷浑一带,以此向我大靖求和。”
吐谷浑一带原是被逻国灭掉的部族国家, 西连西宛、北连漠北、南连逻国、东连靖国,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
可说一旦控制了吐谷浑, 便能抵御外敌, 进可攻, 退可守。
霍平枭回身俯视着大靖的百万雄师,只微微觑了觑眼眸,并没有立即说话
帝王的沉默, 让跪在地上的秦言倍觉心惊胆战。
半晌, 霍平枭方才冷声开口“区区一吐谷浑, 怎可解朕夺妻之恨?”
秦言恭声应是, 又道“只皇后在逻国的地位,绝非寻常的皇子皇女可比,皇后深受逻国百姓爱戴,逻国王廷将皇木萨和亲之事视为国耻,所以哪怕割地示好,都不肯收下,陛下让使臣送去的求婚聘书。”
“不肯收下?”
霍平枭嗤笑一声,漆黑如墨的眼底透着轻蔑,沉声道“都到现在了,苍煜这个老东西,还没弄清状况么?”
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世,霍平枭登临大位的时间,比前世要早了近一年。
而在这一年,逻国却莅经了两次时疫,军队里的将士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他们还未休整过来,恢复士气。
这时他若率兵攻逻,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松,所以一贯高傲的苍煜竟然接受了臣子的建议,将吐谷浑这等要塞之地都割让给了大靖。
秦言应是,拱手又问;“臣愚昧,还请陛下赐旨,告知臣该如何回复逻国的使臣。”
霍平枭身着一袭袀玄衮冕,冠前珠旒随着展袖的动作轻轻曳动,就连落在地面的轮廓和剪影都透着尊贵之气。
霍平枭的目光带着睥睨和威严,看向秦言,嗓音的质感如沉金冷玉“朕还是那几句话。”
“收下聘书,就允逻国做大靖西南之臣国,朕在位时,不占其疆土。”
秦言则迎着刺目的日光,仰视着高大伟岸的帝王,神态恭敬地聆听着,字字如重钧的皇旨——
“不收,则即日起兵伐之,灭其国。”
逻国不收聘书,霍平枭便又派使臣下了战书。
据他下战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逻国朝堂上大多数的臣子都劝苍煜顾全大局,同意身为皇木萨的阮安远嫁靖国,以此换得两国和平,百姓亦能免于战火侵扰。
苍煜却在得知霍平枭的灭国言论后,彻底被激怒,不顾群臣劝阻,甚至要御驾亲征,誓要与霍平枭决一死战。
可依逻国现在的局势,自然无法与势头正盛的靖国抗衡,霍平枭在刚登基不久后,东北部的那两个小国,溟国和竭国就都对靖国表示了讨好和臣服的态度。
从前被灭掉的骊国,面临的局势是群国环伺,霍平枭建立的崭新王朝却让周边的国家感到惧怕,尤其是曾经与他交过手的东宛,这些国家都不敢与靖国为敌。
苍煜性情顽固,尽管忠心的臣子们都同他权衡利弊,他却依旧坚持要接下霍平枭命使臣递来的战书。
逻人性烈,见他们一贯敬重的赞普如此冥顽不灵,逻国的多名域本和司本不惜以死相谏,短短三日,就有十余名重臣饮鸩自尽,并于次日让家奴带着他们的尸体,给苍煜呈上谏书。
多名心腹重臣的死谏让苍煜多夜未眠,也让他的内心终于有了动摇,却依旧没让他下定决心,用阮安换取逻国和靖国的和平。
是日,阮安带着丹增来到议事大殿,请求面见苍煜。
苍煜一直不肯见她,阮安在这些时日中已经求见了他数次,却一次都没能成功见到他。
苍煜的近侍宦官走到阮安身前,恭声道“皇木萨,赞普身体不适,您还是先回去吧。”
身体不适?
阮安不禁冷笑,据她所知,苍煜今晨还在宫外参加了逻国司本的葬礼。
既然这么多大臣的死谏,都无法让苍煜下定决心,那就只能由她来最后逼他一把了。
阮安用眼神示意丹增拿出她事先备好的瓷瓶,待她接过,便用纤手持着它,往那宦官的眼前晃了晃。
宦官不解地看向她。
阮安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宦官瞧着皇木萨美丽面庞上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却莫名透着股冷然和决绝,不禁颤声道“这…这是……”
“这是鸩毒,如果我将它饮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跟赞普最信任的那几个大臣在黄泉路上作伴了。”
宦官的脸色骤然一变。
阮安的语气依旧平静,又道“我只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如果赞普还不肯见我,那就让他派人来给我收尸吧。”
光这几日,宦官就听见了太多人的死讯。
如果皇木萨真的做出什么傻事,饮鸩自尽了,那事情就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宦官即刻派侍从紧紧地盯着阮安,但依着逻国的礼仪,这些侍从在没得到赞普的指令时,是不能触碰皇木萨身体的,所以他们不敢将阮安手中的瓷瓶抢到手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