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心裁且有意要把事情闹大的钱兴,在众目睽睽之下,往没了遮挡以后臭气熏天的茅坑里,栽种了六个被人架在前面当刀使的萝卜,不时笑着朝自己的杰作瞥去一眼,闷热的天气似乎让恶心的味道更重了几分,他下手的力道不算太重,约莫再有一炷香时间,李济安等人就能清醒过来,不知道这几位自视甚高的书生看清楚处境之后,会作何反应,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情。
副统领很了解自家公子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最喜欢以牙还牙的做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做辱人者,人恒辱之,不管坐在龙椅的人姓不姓李、这座天下还是不是大周,总之亘古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敢于轻视、侮辱读书人,如果是李济安是被动卷进这场明眼人避之不及的风波之中,钱兴再混账也绝不会用这般手段。
可惜,李济安是明明看透了局面,还执迷不悟想要替身后靠山当伤人利刃的人,他以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能做一个不用沾血的刀柄,没想到到头来在司天监这位玉龙卫副统领眼里,不过还是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萝卜。
钱兴压根懒得去猜测藏在李济安等人身后的那个持刀人是谁,这是处在京都风口浪尖上的公子爷该去头疼的事情,而不辞辛苦从云州赶回京都的他,只需要把那柄横在陈无双面前的刀折断,相比而言这可就容易多了,虽然钱兴也觉得这回的做法有些过分,但只有这样,才能逼出更多想跟公子爷对着干的人来。
如果没有目前司天监所面临的北境妖族、南疆凶兽,钱兴猜测陈无双一定会不急不躁地慢慢把这些人揪出来,一个一个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是李济安等人时运不济,恰好碰上还没坐稳观星楼主位子的少年最缺时间,用这种过激的方法,能迅速把跟李济安同仇敌忾或者抱有同样目的的人全部逼出来,很省力气。
想到这里,钱兴咧着嘴笑了笑,摇头嘀咕,话说回来,要不是司天监到了这种地步,京都朝堂哪有人敢往公子爷身上泼脏水,从来都是陈家二爷提剑堵着门骂街,还没见过有人敢针对镇国公府大放厥词,钱兴偏过头,越过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把目光望向宫城方向,低声道:“看来,是有些放下饭碗就骂厨子的人,忘了自己是怎么吃饱的了。”
兴致勃勃想要一睹行事不拘一格副统领风采的大寒,赶着马车匆匆而来,顶着午后烈日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凑热闹的人群里,不少人都认出了车厢外壁上的印迹代表着镇国公府,不自觉就停下了窃窃私语让开一条路,穿了身普通黑衣的少年从车厢里探身出来的时候,钱兴正坐在远离茅坑的一棵大树荫凉里闭目养神,胖乎乎的手里把玩着一块刻着司天监玉龙卫副统领字样的玉质腰牌,对神情焦躁但又无计可施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完全不当回事。
照理说,玉龙卫所有人都没在兵部衙门登记造册,钱兴自然就不算有大周官场明面上所认可的职务身份,而五城兵马司是正儿八经的京官,官衔虽仅有从六品,手里的权利却不小,别说出言斥责,便是喝令手下兵卒将这胆大妄为的胖子捉拿归案也是理所应当,但司天监三个字在焦头烂额的副指挥使大人眼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五城兵马司有一正二副三位指挥使,好巧不巧,得到消息前来的副指挥使,正是把守京都城正北昭胜门的吏目陶定的便宜妹夫董三思,江湖上都说常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绰号,可董副指挥使确实人如其名,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在京城为官本就不易,最难的就是京都府衙跟五城兵马司任职的官吏,天子脚下保不齐哪户不起眼的人家就有了不起的亲戚,所以董大人向来处置这种事情都是用一个“拖”字诀,拖着拖着就有神仙出来斗法,他就能抽身闪到一边冷眼旁观,看闹到最后哪一边能得势,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不得不说,董三思是一招鲜吃遍天,久而久之京都竟有不少贵人觉得他为人不错,甚至有朝中重臣隐晦许诺过在官场上拉他一把,只不过副指挥使大人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坐稳这个位子靠的就是左右逢源的本事,一旦立场鲜明地站了队、升了官,日子可就再也不可能这么舒坦了,何况,五城兵马司是很有油水的衙门,有指挥使在前面顶着,自己多长几个心眼藏在暗处闷声发财才是正理。
自从陛下钦点了司天监无双公子为新科探花郎,京都城里的骂声就始终不绝于耳,阅历极深的董三思早就猜到这些人后面应该是有一双推波助澜的手,事情涉及到贵不可言的陈家,不管是从司天监的角度还是从镇国公府的角度,都是保和殿上穿紫衣的那些大人物该觉得棘手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小小一个不起眼的从六品副指挥使闹心,可没想到,躲都躲不及。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酒肆伙计来报信的时候,只提到了李济安的名字,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根本没说对方是穿了白衣的司天监所属,本着想借机跟国子监祭酒大人攀个交情的心思,董三思很快就带人赶到了现场,路上也不是没想过,敢在京都公然要跟被许多读书人视作士子领袖的李济安争执,对方定然不是善茬,可副指挥使大人猜测对方必然不敢真把李济安如何,最多就是吓唬吓唬出一口气,只要自己到了现场,好言好语两边抚慰几句,兴许就能大事化小,说不准能两边落个人情那就最好不过。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率人赶到的时候,茅坑里已经种下了五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书生,那穿着白衣的胖子正用一根布条绑在口鼻处遮住臭味,拎着浑身瘫软的李济安,作势要往最后一个空着的茅坑里扔,董三思看见那身白衣心里就是一跳,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且慢,钱兴已经隔着一丈远精准地把李济安丢进了茅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董三思伸手拦住跟在后面的兵卒,小心打量钱兴几眼,上前数步试探着想问他身份,不等他开口询问,那胖子就手腕一翻亮出一块腰牌,上面刻着的字迹让副指挥使大人心惊肉跳,司天监玉龙卫副统领。
娘哎,这谁惹得起?
钱兴做完这些事情,扯下脸上的布条擦了擦手,随手扔在脚下,径自走到栓了一匹老马的大树下坐着,笑呵呵道:“看你服色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姓董还是姓梁?罢了,姓啥左右你也管不了,等这几个萝卜清醒过来,自己会爬出来,别脏了你们的手。”
董三思无奈地点点头,略一思忖,招手叫来两名办事机灵的心腹,低声交代道:“那位是玉龙卫的副统领,就算指挥使大人来了也是一样惹不起,我瞧茅坑里的人有些面熟,你们动作快些,一人去白狮坊国子监通报祭酒大人,另一人抓紧回衙门去禀报指挥使,最好···”副指挥使大人犹豫了片刻光景,咬牙道:“最好让指挥使大人找来礼部右侍郎陈季淳或是某位大学士,官衔低了不管用。”
两人刚转身离去不久,镇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董三思回头看去,正见着如今在京都骂名正盛的少年笑着钻出车厢,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这回糟糕,来的要是陈家三爷或者四爷还好说,终究都是讲道理、要脸面的大人物,可连皇子都敢揍的无双公子何时在乎过规矩两个字?
陈无双皱眉强忍着笑意走到那棵大树近处,实际上早就察觉到公子爷屈尊前来的钱兴,才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一跃而起,弓着腰谄笑小跑到少年跟前,一撩衣摆就要单膝跪下行礼,眼眶里竟然硬生生就有了做作的泪光,神情夸张到痛心疾首又感激涕零,大声道:“公子爷怎么就瘦了?都怪钱兴该死,没陪在公子爷左右伺候着···”
跟在陈无双身后朝前走了数步的大寒登时呆若木鸡,连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掉了都浑然不觉,呆滞之后再看向钱兴的眼神就满是钦佩,啧啧,难怪公子要等这位副统领回来,这拍马屁的功夫用厉害两个字来形容已经是显而易见的词不达意了,这他娘的绝对属于炉火纯青。
少年没好气轻踹了钱兴一脚,那胖子顺势倒退几步也就不再跪下行礼,嘿嘿笑着恭维道:“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呐,这才多久没见着,公子爷的修为就又上了一层楼,瞧瞧刚才那一脚,虎虎生风真气内敛,难怪能凭一人之力挡住数万漠北妖族,司天监有公子在,真真是得天独厚。”
刚回过神来的大寒又是一惊,恼怒地跺了跺脚,恨不得让钱兴再说一遍,他好找来纸笔一字一句记下来。
陈无双尴尬地咳嗽两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钱大胖子夸成一朵花,少年脸皮再厚也觉得一阵阵发烫,只好岔开话题,明知故问地朝茅坑方向仰着下巴,“这是怎么回事?”
钱兴收起腰牌,瞥了五城兵马司那位进退两难的副指挥使大人一眼,大咧咧将佩刀扛在肩上,一脸悲愤地解释道:“得了少夫人的传信,钱兴生怕耽误了公子爷为国操劳的大事,马不停蹄地从云州连夜赶回来听命,没想到刚进城找了个酒肆吃饭,就听见那几个王八蛋出言辱及司天监。公子爷知道钱兴是个粗人,斗嘴是决计斗不过他们的,可要是置若罔闻,怎生对得起咱们司天监死在北境城墙底下的数千手足弟兄?只好出此下策,让这些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