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没了继续跟太子殿下交谈下去的兴致,转过身去在耳边摆了摆手,一跺脚纵身而起,从三楼四敞大开的窗口跃入,然后那层楼上的窗子就被一个冷脸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关闭,被晾在楼下的李敬辉尴尬地环视一圈,见深谙伴君如伴虎的护卫们没有一人跟他对视,这才冷哼一声,甩袖愤愤离去,瞧方向却不是回宫。???..coM
不知何故,跟贾康年隔着两张椅子坐下的萧静岚,跟那天夜里在流香江花船上只揣了三十两银子的窘迫员外郎判若两人,陈无双没讲究官场上习以为常的主次之分,微不可查的诧异之后,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自顾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在楼下时,他堪比五境高人的神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楼上还有一老一小两个不速之客,又夹了口凉菜压了压嘴里辛辣酒气,慢条斯理咽下去,才伸手指着老道士身侧偷眼打量他的小女孩,笑问道:“徐老道,从哪里拐来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徐守一苦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家徒儿的脑袋,也不避讳来意不明的萧静岚的在场,眼神迷离地唏嘘道:“老道西河派这一脉,想当初也曾是声势鼎沸的道家大派,风风雨雨江河日下,传到如今式微的局面,能保住香火就是大幸了,忝为一脉掌教,整个西河派连老道在内也不过三个弟子,想要东山再起何其艰辛呐。”
从陈无双跃上三楼,小女孩吃相就突然变得斯文起来,见皮囊好到让人一眼难忘的陈无双两眼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就不动声色地把身前的鱼骨头和虾壳之类往老道士那边推了推。
不成想这些小动作没逃过贾康年的眼,病恹恹的书生忍不住发出轻微笑声,被人识破心思的小女孩脸颊一红,也不管这人刚送过她几块入口清凉的梨膏糖,攥着拳头恶狠狠回瞪了一眼,知情识趣的贾康年立即会意转过头去,从宽大衣袖里摸出一册薄薄书本,摊在桌面上默读。
萧静岚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这位素不相识的书生,看的是手抄本的《春秋》。
抄写这煌煌五千字圣贤文章的人笔力雄浑,工整的方正楷体字,一笔一画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其中却好像有自成天地的洒脱自在,不禁轻咦一声多看了两眼,可惜那书生翻书的速度很快,他没办法短时间内分辨出是哪一位大儒做过注释的版本,只看清每一句话旁边,都有稍小的字体密密麻麻排列着,显然是抄书人的心得体会。
小女孩见贾康年这般识趣,满意地松开拳头,再次半遮半掩地打量陈无双,多年来在镇国公府养尊处优的少年正是最好年华,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好像隐隐覆着一层莹光,乌黑如瀑的及肩长发用一条黑色暗纹发带束起来,额前随意散着的几缕青丝竟让他有了一种难言的慵懒贵气,迎着窗外的明媚日光,耳垂似乎都是透明的,小女孩不由看得有些痴了,只可惜这位公子的眼睛里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以陈无双神识之敏锐,坐下之前就感知到桌子周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气机屏障,大寒没有这个本事,也不像是萧静岚该有的手段,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多半是西河派这位落魄道士的手笔了,而员外郎此时的态度,更加坚定了陈无双心里的猜测,四楼上绝对还有人在,只是不知道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身边,是否还跟着太医令或者五境修为的内廷首领。
在此之余,也轻易就察觉到了小女孩偷偷打量自己,心情不错的陈无双突然朝她做了个鬼脸,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簇新道袍的小女孩先是一怔,紧接着扑哧一笑,鼓起勇气道:“我跟着师父姓徐,名字叫称心。”
陈无双笑着点头,“称心如意,好名字。咱俩倒是有缘,我也是自小跟着师父姓。”
小女孩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陈无双拎着酒壶站起来走到萧静岚身边,身穿蟒袍的少年亲自给胸前绣着一只白鹇的五品文官斟酒,这等场面自大周开国以来一千余年,即便不能说后无来者,起码是前无古人,偏偏那位从来了以后就惜字如金的儒雅官员对此安之若素,他知道陈无双对官场上的长幼尊卑素来嗤之以鼻,反而更奉行江湖上以修为论高低的规矩。
“公子爷让玉龙卫副统领钱兴送了八张帖子,最后来的只有员外郎,呵呵,京都啊···不如直来直去快意恩仇的江湖好玩,也比不得万众一心的北境城墙有趣。心正身不斜的人从书上读出来的都是济世治国的堂皇道理,就像我身边这位名不显时心不朽的贾兄,可惜大多数人走了偏路还日以继夜孜孜不倦,读出来的都是明面规矩底下的鬼蜮伎俩,可惜可叹。”
话音既落,贾康年讶然抬头,而萧静岚默然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