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宫门快要守不住了,宫里也极为混乱......那三千人究竟何时出击?”
“走永寿宫下面的暗道,去二皇子府!”宋执沉声道。
殿门关闭之前,蓝奴端着一盏新的汤药走进来,默默地站在角落。
原本守在乾元殿外的缪慈,已经不知去向。
容璟心想,他大概逃了吧,事到如今,留在皇宫只有死路一条,谁不想逃离这里呢。
刚才殿门打开的瞬间,容璟甚至听见后宫女眷传来的尖叫声,也听到了从宫门方向传来的,沉重的撞击轰响。
今日,是除夕,一家团聚的日子。
这里是他的皇宫,
可是,
他没有家。
空旷的大殿再次陷入死寂,唯有一盏盏莲花宫灯散发着昏暗的光亮。
大殿正中的貔貅香炉将最后一段龙涎香燃烧殆尽,却没有宫人为其更换新的香料。
打翻的药汁气味蔓延着,让四周越发苦涩。
容璟最恨苦味。
他坐回龙椅上,面容重新隐入黑暗中,努力将自己的虚弱隐藏起来,好像还是平时那般优雅尊贵。
可一个灵魂都已腐朽,只剩下脆弱肉体支撑着精神的人,他身上的虚弱与死气瞒不住容妙嫣。
“宫门坚持不了多久,”容妙嫣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一个时辰,或半个时辰,顾澜和容珩会攻陷这座皇宫,皇上,您也许没办法完成对宋统领的承诺了。”
“是.......吗,”容璟无所谓的勾唇,“没关系,三两知道的,朕最喜欢骗人了,而他,最好骗。”
容妙嫣垂下眼眸,莲步轻移,走到蓝奴面前,接过他手里的汤药。
这是御医为容璟准备的药,与他之前失手打翻那碗并无什么不同,但其中,被容妙嫣加了一味杜常宁研制的毒。
此毒名为“八苦毒”,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八苦毒短时间内不会要人性命,却能够让中毒之人尝尽八苦之后,缓缓绝望而亡。
这毒,是苏栀雪为容璟挑选。
乾元殿外,无数宫人混乱的卷携着财物大呼小叫的逃命,天子仪仗丢弃散落,玉器宝石破碎成飞灰,更多的是宫内这些不再受人限制的侍卫太监举刀发狂,曾经辉煌雍正的宫殿角落,蜿蜒着小河似的鲜血。
苏栀雪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凝视着紧闭的殿门。
污血染上她的裙袂,她的身边,是容妙嫣留下保护她安全的心腹。
一刻钟前,就在她打算走进那宫殿,亲自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妙嫣出现在她面前。
她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选择一味毒药,然后替代她,走了进去。
那就是容妙嫣做出的选择。
苏栀雪的眼前恍惚,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俊逸温柔的青年朝自己轻柔一笑,挥了挥手,身影隐在层叠云蔼中。
他说,雪儿,再见了。
殿内,容璟的眼神落到容妙嫣脸上,恍然间,他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苏栀雪。
容璟的视线移动,看见她手中汤药之时,漆黑的桃花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幽凉的光。
顾澜,谢昀,容祁俊,眼前的宁安......
他明白了一切。
原来,宁安不是因为除夕,来和自己父女团聚的。
她没有走,是想亲自送自己一程。wap..com
“那蠢货有没有造反朕不知道,但朕知道......顾澜正在外面进攻宫门,她根本没有时间包围二皇子府,宁安,你是故意以此理由支走宋执。”容璟一字一句的说。
容祁俊何必要用谢昀威胁顾澜,他就算蠢,也不至于蠢到没长脑子。
而顾澜,她要杀自己,怎么会在意容祁俊是不是造反了呢。
最重要的是,宁安从来都在乎容祁俊这个兄长,她是他的女儿,几乎继承了他的薄情,也不会为谢昀而如此紧张的来求他。
那么,便只剩下了这一种可能——她骗了他。
“之前那个临鹤,也是被你提醒,这才突然逃走的吧。”容璟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又道。
容妙嫣听到他的话,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的阴影如一座巨山落下,压得她一下子喘不过气。
她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稳住心神,镇定的承认:“皇上既然知道了,那就安心的走吧,谢昀没事,正安稳的在自己家里。”
“为什么你也要造反,宁安,朕知道你的野心,却从未想过你会......弑父。”
容璟问,他的声音清幽而低哑,桃花眼中,最后一抹光亮也化为灰败,却又满是不解。
容妙嫣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旧坚定执着的走到容璟面前。
她双膝跪下,双手将药碗呈上,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与犹豫:
“宁安原本不敢,但多亏皇上教导有方,宁安不得不如此做。”
她若不来,今日走进这里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若进来,便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苏栀雪的一生已经够苦了,
父亲的仇,
她亲自来报。
“呵呵,是啊,朕告诉过你,皇帝的话最不可信,要想成为......就要心狠。”
容璟低声呢喃,喉结滚动,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龙袍的衣襟更深了几分。
他捂住唇,鲜血从指缝一滴滴落下。
容妙嫣低垂着眉眼,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容璟凝视着她,幽深莫测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平和的面容突然狠厉起来。
下一刻,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猛地将汤药一饮而尽!
容妙嫣张了张口,露出骇然之色。
她的眼中惊惧荒谬,指尖止不住颤抖。
容妙嫣没想到,容璟会这么决绝的喝下了那碗毒药。
在容璟的心里,她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宁安,为何你为朕准备的这药,这么苦啊。”
容璟阴翳的双眸垂下,指腹拭过嘴角残留的药汁,他苦的皱起了眉,牙齿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微微发抖。
太苦了,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苦的药呢?
又苦又凉,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胡乱揉捏撕扯成一团,每次呼吸都有一种要被冻僵的错觉。
这样的滋味,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清醒的活着。
容妙嫣后退两步,将药碗放回,蓝奴亦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防止皇帝对她出手。
她的红唇扬起冰冷的弧度,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冰霜般寒冷无情。
“皇上觉得苦,那您杀了程玉,还将他的尸首送还给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