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穆傻眼:“陛、陛下要什么?”
完了,这皇帝该不会是被碧绛雪熏傻了吧!
只见商辞昼胸膛缓缓起伏,像是在平息什么,几息后,他转头看向容穆,开口道:“孤的藕粉,要放桂花蜜糖。”
容穆:“???”
完了!
这暴君好像真的坏掉了!
容穆顶着一众火辣辣的视线,硬着头皮问刘东道:“东叔,东宫有备藕粉吗?”
刘东嘴巴张了张,才道:“有的有的,在亭枝阙的小厨房。”
容穆头皮发麻,站起身看了商辞昼一眼,“陛下要先将这碗药喝完,才可以吃别的东西,否则——”
换作以往,这暴君肯定又要嘲讽加威胁,但容穆话还没说完,就见商辞昼直接端起药碗仰头灌下,仿佛喝的是一碗露水。
容穆:“……”
商辞昼将空碗倒放在桌上:“孤喝完了。”
容穆心底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正要出去,就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一大早就要吃桂花藕粉的皇帝陛下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容穆心里虚的厉害,生怕被别人发现是自己把皇帝给熏傻了,只能好声好气道:“陛下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做东西吃?”
商辞昼一愣,这才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手指。
容穆走后,商辞昼就从床上下来了,他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在盆边净手洗漱,郎喜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皇帝身后伺候。
他从陛下登基一直跟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回东宫,更别提一大早起来就要吃东西,甚至连风雨无阻的早朝都给罢了。
今日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朝臣诚惶诚恐,生怕这位主子又攒着劲儿要搞贪官世族了。
商辞昼净洗完毕就下了楼,昨夜疾风骤雨,这会檐角的莲花漏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
刘东跟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的专挑着好听的说。
“陛下,昨夜雨大,东宫花园的花散了一地红,但又有些新芽发了出来,玉湖的水又涨了许多,已经到了石壁边缘,老奴今日去瞧了瞧,怕锦鲤跳出来旱死,没想到这鱼儿聪慧,还在湖底游着呢——”
商辞昼伸开手,郎喜极有眼色的将新龙袍替皇帝穿上,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这会儿只默默的在一旁服侍着。
刘东见天子寡言少语,不知一夜过去,陛下心中可消气,他只好又挑了一个新奇事儿道:“陛下幸至东宫,东宫玉湖多年来没有长过水植,今早老奴去瞧锦鲤的时候,竟然看到湖底黑泥中发了好些白芽儿,玉雪玲珑,极为可爱!”
商辞昼这才垂眸看向刘东。
“什么芽儿能在水中活株?”
刘东却脸色惭愧:“回陛下,老奴才疏学浅,不知是何植物,只能看它长出来了!”
商辞昼不再过问,他抬头,透过亭枝阙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
碧空如洗,清风拂面,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天气,眼角余光闪过什么,他转头,看见了被容穆放在窗边的碧绛雪。
昨夜深陷梦魇,记忆只停留在二层小楼,根本无从看见当年的那盆花究竟是否同如今一样……商辞昼胸口起伏了一瞬,脚底微动,朝着碧绛雪走了过去。
一夜过去,碧绛雪香味更加馥郁,商辞昼还没来得及弯下身子,就见一个少年端着小碗火急火燎的从小路那边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
独特的重音叫法让商辞昼神色一顿,眼神跟着容穆的身影转动,看到对方被门墙遮住的时候,脚底已经不自觉又往门边走了几步。
只几步,就又硬生生自我控制着停了下来。
容穆额头上有一点薄汗,手上小心端着一个白玉小碗,跨进门朝他道:“快过来看看,别的不说,我这份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陛下吃完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将玉碗放在亭枝阙的小桌上,一手叉腰用袖口沾了沾脸侧,只是不知方才是否将袖口挨上了藕粉袋子,这一抹,非但没有干净,反倒多添了几分滑稽。
商辞昼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开口提示,只眼睁睁看着皇帝坐在桌边,然后默默拉开了旁边的凳子。
几个人傻愣在原地,商辞昼察觉不对抬头看去,才见容穆期期艾艾的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他不得不亲自开口:“过来,坐孤身边。”
少年嘴唇微张:“啊?这,我、我也能坐吗?”
商辞昼眼底动了一下,“孤是皇帝,孤说你能,你就能,过来。”
容穆这才挪着脚步过去,屁股只沾了半边,生怕这暴君哪里不对又给他找事情。
但对方只是执起勺子,轻轻的搅了搅藕粉,藕粉晶莹剔透,混着橙黄的桂花蜜糖,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容穆见状道:“这东西要先化开,然后再趁其不备再用热水冲泡,还要不停搅动,这样才能做成功的。”
商辞昼嗯了一声,舀起一勺送入了嘴中。
桂花的香味骤然炸开,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自己刚吃了药,里面的糖浆仿佛比平常多了些许,商辞昼吃了几口,默默放下了银勺。
他问:“你如何学会冲泡这藕粉的?”
容穆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这……这不是挺简单的吗?我好像一直都会,只是不常给自己做。”
商辞昼眼神深深:“孤以前从未问过你,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在哪里生长的?你说你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是否有人曾伤害过你?让你忘了过去?”
容穆从昨晚就觉得这皇帝有些奇怪,今天早上这股古怪更是到达了巅峰,他本来因为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但商辞昼一夜过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也不再将他与当初那人拉在一起说。
容穆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也不再满嘴跑火车,而是认认真真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陛下,我无父无母吗?”
商辞昼点头。
容穆表情无所谓道:“是真的,我从小在一个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长大,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那里了,那儿最初的条件很不好,但好在我去的时候已经八九岁,勉强已经能够照顾自己,那里面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稚儿,好些连话都还不会说呢。”
容穆想起过去微微出神,郎喜和刘东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就见天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眼中是让人为之暗惊的幽深旋涡。
郎喜悄悄低头,同刘东道:“老哥,这容公子怕不是说的……”
刘东也满脸讶然:“嘘,陛下今日似乎不太对劲,我等安静侍候就是。”
郎喜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天子上朝上了整整七年,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唯独回东宫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就罢朝了。
对这位容侍君的态度也变的微妙了许多……像是,像是在主动接近?
郎喜不敢再深思了。
这头,容穆抬手撑着下颚,接着回想道:“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小时候一天只许吃一顿饭,多的就没了,幼儿有两顿,十岁之前的孩子若是表现好,还能有糖果奖励,若是表现不好,就要受到大人的惩罚——”
说到这里,容穆眼角余光瞧见商辞昼的手指缩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就见对方喉咙滚了滚:“什么惩罚?”
容穆叹了一口气,皇帝神色骤然变得有些阴沉。
郎喜和刘东在一旁恨不得直接消失掉。
“关小黑屋,不给吃饭,或者太调皮还会被绑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在外人看来那门面光鲜亮丽,但里面的孩子无依无靠又年纪小,还不是任人摆布。”
商辞昼缓缓吐出一口气,桂花蜜糖的滋味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他冷声道:“你也被如此对待过吗?”
容穆点头,又赶紧摇头:“我长得好,又会看人眼色,所以没受多少磋磨,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刚来大商皇宫时,是真的都忘了这些,陛下这时候提了起来,我才想起小时候的这段时光。”
这段福利院的时光,真是让他感到时间飞快啊!
容穆兀自沉浸,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皇帝的频道错开了十万八千里。
在商辞昼心中,从小被培养,不听话就要挨打,吃不饱饭,被随意欺辱对待,这是只有培养死士才有的手法,这种人也许最开始有自己的神智,但时日一久就会忘了自己是谁,只会变成一个执行命令的活死人。
容穆这样的性情,根本不会变成一个听话的棋子,所以才被扔在了他的面前……自生自灭吗?
“你对那里,可还有具体印象?”商辞昼突然问道。
容穆一惊,要什么印象?这可都是现代的事情,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套他的话吧!
他警惕道:“早没印象了,从那里出来,我就没再回去过。”
所以就算是不被需要的废棋,也会被洗脑不能背叛吐露具体地点所在。商辞昼收回视线,不再看容穆看着他时警惕又忌惮的表情。
那不信任的表情让他心中刺刺的不适。
“你不喜欢那里,若是哪一天想起来,便告诉孤吧。”
容穆皱眉:“嗯?告诉你干什么?”
商辞昼语气阴阴:“孤让它消失掉。”
容穆:“!!!”
他下次、绝对、不给商辞昼增加剂量了!
容穆局促一笑:“陛下放心,那里现在已经很好了,有专人在管着的,真的,我不骗你。”
商辞昼只点头,不知道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容穆默默压了压受惊的小心脏,回过神来突然道:“不对,陛下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多话?”该不会又在算计他吧!
商辞昼面上和以往并无不同,无人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他道:“碧绛雪功效突出,孤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容穆下意识道:“什么梦?”
商辞昼眼瞳转向少年,低沉着声音道:“孤好像梦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容穆:“???”
跨时间跨空间跨种族的三跨都能梦?这就是天生帝王吗?还有什么能来压制一下快成精的商辞昼?
等等,话说这人今天也太粘着他了吧……从刚刚就在一直看他……再这么下去,他碧绛雪的马甲迟早要被掀个底朝天——
对了!还有碧绛雪,他的大笨缸,昨夜心中烦闷出门抓蜻蜓,差点都忘了被“打架”波及的本体!
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本体有没有继续自闭。
容穆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快步走到小木窗下,和方才的商辞昼做了一个动作。
弯腰,赏花。
只是商辞昼那时被他迅速吸引了注意力,而容穆这会却是仔仔细细的看到了碧绛雪的模样。
商辞昼见他走过去就不动了,偏偏身影背对着他,身量比起梦中人长开了好些。
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只一次虚幻梦魇,他只见了那么小小一个片段,心中就抽痛不已。那他当年从离洲境回来后,究竟是怎样一个绝望的境地?
本无活志……
本无活志。
他原本不信刘东说的话的,也不理解悯空为何骗他。
商辞昼不知道自己做梦的契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那个“亭枝”,会是在什么时候。
他只是发现,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容穆又是怎么沦落到那样的地方去的呢?刘东说那人折了,可折了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别的地方?
容穆究竟是不是亭枝阙里的人?
商辞昼根本不能想象,这里面暗影重重,而他,只剥开了最浅显的一层。
只是这浅浅的一层,就已经让他失去自我,看不得容穆在他面前吃苦受罪了。
商辞昼看了一眼眼前的桂花藕粉,想起那人方才抹到脸上的白色粉末,他侧头伸手,郎喜极有眼色的递上来了一方小帕。
商辞昼刚起身,准备朝容穆走去,就听见沉默的少年冗长的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掐扶住碧绛雪细细的花杆,崩溃道:“碧绛雪!碧绛雪!你什么时候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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