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固了一瞬。
“哟,那我这张嘴可说的不巧了,随了我性子,快人快语的,该掌。”姜四娘掀手盖了盖嘴,自觉无趣。认为这宋氏出生乡野果真粗鄙,既然聊不到一起去,这回转去同别的夫人聊趣了。
几个女儿媳妇中,独姜六娘惯会端平一碗水,也因此得老太太另眼青睐。眼下见气氛僵着了,立刻舒展笑颜岔开话:“九爷夫人可真是赶上趟了,难得今儿老天爷也舍得放点光出来叫大家伙儿瞧瞧,沾了福聚在这,一块儿吃吃老太太的好茶,别是逸致。”
五爷夫人附和:“六娘说的是,好茶可不许辜负了,叫老太太生了气,少不得扣你们份例的。”
“老五媳妇儿,怎拿我玩笑起来了?”老太太故作嗔怒。
五爷夫人眼波流转,戏谑自己:“可不得仗着老太太疼爱。”
一堂妯娌笑得花枝乱颤。
站在宋氏身后的姜尧呼吸急促,上辈子的记忆忽然袭来,心脏一阵紧缩,犹如压着千斤巨石,每呼吸一下便痛苦难耐。
及笄而字,她上辈子就是从这里开始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看向虞莺,蚀骨的寒意从心脏处开始蔓延,侵吞她四肢百骸。
虞莺。她狠狠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底豁然一片猩红。
她还是逃不过吗?
万万不该如此,皇子选妃,出身高贵的长房夫人连自己屋里庶出的孩子都不屑看一眼。她当初被选上,大夫人如何诧异,至今历历在目。她怎么会对而今姜家庶出的孩子有所企图?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从正堂出来,宋氏一直半阴着脸。一向风度翩翩的姜九爷难得心慌,围着夫人好一通嘘寒问暖。两位哥哥也纷纷拥到姜尧身侧,好奇地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阿娘如此不快。
姜尧摇摇头,硬是半个字也没吐出来,急坏了哥哥们。
驱散了所有下人,姜九爷还同幼时一般,叫哥哥们领着姜尧去吃些点心。这回姜尧并没有听话,她太想知道老太太伙同长房究竟在下怎样的一盘棋。于是支开哥哥们,重新回到屋子外面。
起初还不能够听清什么,偶尔蹦出几个字眼——“商”“阴谋”“病入膏肓”“冲喜”,她听得云里雾里。听了有一会儿,内里忽然拔高了一阵哭腔,令人心碎。意识到宋氏啜泣的姜尧揪着心,屏住呼吸。
“……姜九,小枣我生的辛苦极了,我就这一个女儿,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无论如何这事我断不会罢休。那帮妯娌皆不是好相与的,我话说的难听又如何,蛇鼠一窝……长房那位尤其,老太太这心都不晓得偏到哪里去了!”
“便是……便是鱼死网破,也万万不敢委屈了我的小枣。”
“好好好,宋宋莫哭。小枣之事,如何老太太的算盘也不管用。”
……
宋氏原就喜爱女儿,不然也不会在生下双生子,身子亏损后还一意孤行生下了姜尧。
此时姜九爷盖棺定论:“叛了这腌臢的姜家也罢。”
姜九爷为人处世看似恣意洒脱,实则最尊崇五伦,以为兄弟姊妹间和睦尤为重要。今朝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宽慰宋氏,足够叫她动容。
啜泣声逐渐模糊,十之八九姜九爷哄好了宋氏,两人一道进内屋去了。
姜尧怀揣一肚子茫然,悄悄在一庭的落寞中遁去。
她先折回自己屋子换好衣裳,随后一边在脑海中试图将宋氏说的零碎几个字联系起来,一边走去与哥哥们的分手地。
见她来,二哥姜彻哗地从石凳上一跃而起,掸了掸灰,嘟囔两声。
“哎哟我的好妹妹,不是说换件衣裳吗,怎去了这样久?二哥可时刻惦记你别叫歹人拐走,别叫猛兽叼走。”
“二哥这就等的耐不住性子了?”姜尧旋开两枚梨涡。
姜彻抖抖索索,呵了一口暖气捂在手心又覆上胸口,“唔,二哥可是等的心都哇凉哇凉了。”
姜尧听到此处掩着唇,柔弱可怜地险些掉下两滴泪。
“下回可不敢叫二哥等这样久了,少不得又得一通数落。”
一脸不可置信的姜彻转过身找姜堰哭诉:“我这个做哥哥的那叫一个辛苦,生怕妹妹叫登徒子欺负了去,那我可是要将他揍得鼻青脸肿,摸不着东西南北的……”
姜堰端着手看向两人,无奈地摇摇头,拨开姜彻扒拉的手,替妹妹出头道:“是啊是啊,你这个做哥哥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姜彻瘪瘪嘴,眼里的光都暗了。
“诶,今日种种,来日何等光景凄凉都可预见了,委实见怪不怪。”
一通闹剧,兄妹三人笑作一团。
此时从小径走出一人,身姿欣长,偏瘦。着一袭靛蓝色直襟长袍,腰间系祥云纹宽带,单挂了一枚样式朴素沉郁的墨玉。
见到三人形容诧异,立刻又恢复了面色,拢了拢身上的雪色大氅,向众人示好并介绍了自己。
兄妹三人回礼。
姜扶,姜二爷的独子,家中排行第八,只比姜堰姜彻年长三个月。
三位兄长很快聊到一道去了,独姜尧盯着来人的脸庞出了神,觉得有隐隐熟悉之感。适逢他侧过身,束发的木簪,纯净,素雅的玉韘。
姜尧脑海中一根绷紧的弦“砰的”断了。
弯月簪,白玉韘,盐梅舟楫姜川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