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干涸的峡谷间寒风呼啸,满地碎石乱走,狂风撞击在嶙峋的石灰石岩壁上,如同豺狼的嘶吼。
天气晴朗,可图坦卡蒙觉得浓重的乌云就笼罩在自己头顶,寸步不离,无论他怎么裹紧御寒的披风,刺骨的凉气还是沿着四肢灌进他心底的破洞。
这片空旷沙地唯一的建筑物是埃赫那吞的葬祭庙。
宏伟的塔门前,整齐竖立着十几根旗杆,长杆上金箔剥落,旗面脏污不堪,阿吞倒下了,可这些生命力旺盛的三角旗帜依然高高飘扬。
不远处的半山腰,被大石封堵的秘密洞口里,有条向下的甬道,通往埃赫那吞的豪华墓室,里面安放着他粉色花岗岩的棺椁。
图坦卡蒙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葬祭庙的大门。
埃赫那吞壮年崩逝,葬祭庙尚未完全建成,但规模可观。这里本该绿草如茵百花盛开,现在因为无人打理,全都枯萎了。没有清香的百合、瑰丽的玫瑰、雅致的蝴蝶花、梦幻的薰衣草,没有双腿修长的白鹭、灵巧可爱的梅花鹿优雅信步在池边喝水,没有百灵和红雀在槐树间美妙啾鸣,只剩亡灵的哭泣和叹息。
图坦卡蒙脚步沉重,像个考试考零蛋,被迫拿试卷给家长签字的小男孩,拖着灌铅的双腿,走向他的父亲。
荒凉的庭院里坐落着埃赫那吞的一尊巨大雕像,有三米高,是阿玛尔那城内为数不多尚未被毁坏的雕塑。
图坦卡蒙弯腰,向父王献上了这个季节能找到的最美最芬芳的花束。
主建筑用浑圆的莲花头立柱撑起,外墙使用洁白的砖块,圈出一个圆形,象征着坠入凡间的太阳。
图坦卡蒙在巨大的壁画前站定。
画上,埃赫那吞和纳芙蒂蒂夫妇正在参拜阿吞神,他们虔诚地伸出双手,捧着各类贡品。耀眼的光芒从高悬的日轮中探出,幻化为无数只手臂,末端的小手里握着象征生命的安卡灵符,赐予这对王室夫妇永恒的生命。
图坦卡蒙迟迟没有勇气,与阿吞化身的日轮对视。
图坦卡蒙埋头,有条不紊地在方石祭台上铺上一块红罂粟花饰桌布,从三层食盒里拿出蜂蜜果酱面包,一盘洋葱烤肥鹅,一块鲜嫩多汁的牛排肉,一条清蒸咸鲈鱼,都是父王爱吃的食物。
香炉中,圣香静静焚烧,缥缈的烟气袅袅向上,升上天堂,让图坦卡蒙与亡父沟通。
图坦卡蒙倾斜杯口,将王室酒厂出产的葡萄佳酿浇在菱形彩砖地板上,“父王,等儿子解决了那群威胁埃及稳定的暴徒,就将您和母后的棺椁迁回帝王谷重新安葬,接您和王祖父王祖母团聚。”
图坦卡蒙将布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巡逻队在阿玛尔那抓到十几个秘密集会的暴徒,从他们身上收缴了一堆日轮信物,有一阶日轮、二阶日轮,最高的一个是挂着四条黄金流苏的四阶日轮,图坦卡蒙猜出那就是他们标示等级的方法。
图坦卡蒙手握圆头权杖,化身弘扬正义痛击邪恶的荷鲁斯神,咔咔嚓嚓,将它们砸了个稀巴烂。
正在法老聚精会神进行净化仪式时。
一个深沉浑厚的男声骤然响起,这声音极冷,冷入骨髓,能听出压制不住的怒意。
“纳吞,你在做什么!”
图坦卡蒙像被人掐了喉管,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僵住,唯一能转动的眼珠,看向壁画上的太阳之王。
“父王?!是您吗!”
图坦卡蒙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父王的声音,那声音烙刻在他心底,他在听到的第一秒,就反应过来是父王的嗓音。
“父王,父王,我......”
瞬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图坦卡蒙想向父王倾诉,他和姐姐有多想念他,刚登基时他的日子有多艰难,他想向父王保证他会治理好上下埃及,还想抱怨,为什么要留个居心叵测的阿伊给他,还有,他爱上了一个叫娜芙瑞的姑娘。
千头万绪,如狂奔的野牛,都挤着冲向一个出口,结局是全被卡住,导致图坦卡蒙失了声,嘴唇一直在动,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纳吞,你都做了什么?摧毁我的信仰、焚烧我的神庙、屠杀我的信徒,你辜负了我,混账东西!”
埃赫那吞似乎气得在发抖,“逆子!!”
父亲的雷霆震怒像一堵轰然倒塌的高墙,砸在图坦卡蒙骄傲的脊背上,图坦卡蒙承受不住,缓缓跪下。
“父王!不是这样的。父王,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想要推翻我,杀死我!”
埃赫那吞毫不理睬儿子的辩解,“停止,我命你马上停止对他们的迫害!向他们道歉,归还他们的财富和官职!”
“父王,这是不可能的!!”图坦卡蒙声嘶力竭。
阿吞神庙的财产已经收归卡尔纳克神庙所有,让阿蒙祭司吐出吃到肚子里的肥肉,比杀了他们还难。
埃赫那吞冷笑,“做不到?那我只能带你到地下,亲自给阿吞神赔罪。”
图坦卡蒙如五雷轰顶,漆黑的眼瞳里惊诧、哀伤的情愫蜂拥而出,要把他溺毙在痛苦绝望的深渊里。
“父王,您想要儿子的性命吗......”
图坦卡蒙不相信父亲会这样对他,小时候,就算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父亲很生气,但还是会在他伸手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