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水流声在安静的小树林里响起。
沈镌白靠在露营椅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手冲壶,等咖啡从滤纸里一滴滴落进茶杯里。
他没什么耐性,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岑虞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一瞬,和照片里的那只手如出一辙。
——还能跟谁学的。
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沈镌白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多少作用。
帮她绕过岑舒青熟识的舞蹈室,找了另外的舞蹈室继续学跳舞。
教她怎么和家里人撒谎,表面上乖乖学习,背地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学校功课压力大的时候,还会替她把作业写了,然后拍照发给她,岑虞照着抄一遍就好。
差不多就是当时沈镌白怎么瞒着家里考了广沂大学计算机系的,他原封不动地全都教给了岑虞。
“......”
许是半天没有听见相机按键的声音再次响起,察觉出岑虞盯着一张照片看的时间比正常要久。
沈镌白抬起眼看过来。
岑虞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在相机的‘删除’键按下。
电子屏幕里弹出提示框——
“是否删除照片?”
没等她选中‘确认’,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声响,转眼相机便被人从手里夺走。
“......”
岑虞抬起头,正对上沈镌白的眸子。
他漆黑一团的眼里,毫不掩饰着自己的不高兴。
岑虞凝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照片,为什么不能删,留着不难受吗。”
沈镌白弯腰捡起刚才情急之下踢翻的手冲壶和茶杯,棕褐色湿润的咖啡粉糊在雪地里。
他烦躁地不想收拾,踢了踢边上的雪,将咖啡粉覆盖掉。
“我的相机,你管得着吗。”
“......”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落在岑虞脸上冰冰凉凉。
粉饰的平衡在这个瞬间被打破,谁也没办法再继续假装。
岑虞敛下眸子,站起身。
“我去睡觉了。”
她淡淡道。
帐篷的拉链拉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沈镌白手里捧着沉重的单反相机,一动不动坐在露营椅上,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颗沮丧的小痣。
岑虞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听见外面细碎的声音。
营火里添了足够烧一夜的柴。
皮靴踩在蓬松的雪里发出沙沙声,而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
岑虞睁着眼睛,凝着眼前的黑暗。
半晌。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冰岛的大雪与极光,让她差点的魔怔了。
岑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阖上眼睛,将整个人陷入睡袋里,不再去想那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
沈镌白回到自己的帐篷以后,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仿佛不觉得冷似的,没有生营火。
他从防寒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机。
来冰岛几天,手机就被他关了几天,不想被公司里面乱七八糟琐碎的事情打扰。
开机以后,沈镌白直接给周度打了电话。
没有人比周度更清楚,岑虞在剧组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腹上会有伤。
冰岛的深夜里,中国的时间正好是早上九十点。
周度一觉醒来,精神十足,絮絮叨叨地讲着事情的经过,还有微博上针对岑虞的舆论骂战。
沈镌白戴了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拇指滑着手机屏幕,上了八百年都不看一次的微博。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眉眼里的冷峻凌厉越来越深,仿佛隐匿在黑暗里被惹怒的狮子。
—
夜深以后,大雪下个没停,小森林里温度变得更低了。
岑虞裹着毛衣和睡袋,还是感觉到浑身的凉意。
她整个人迷迷糊糊,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身体浑身酸痛,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鼻子也不通气。
好像到底是没挨住的感冒了。
胸口仿佛被堵上了什么,低落的情绪弥漫在五脏六腑,消散不掉。
时间在今晚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岑虞醒醒。”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很有磁性,语调里透着急促与焦急。
冰凉的巴掌拍在她脸上。
“......”岑虞睡的不沉,很快就被拍清醒了。
她瞪着眼睛,刚想骂人。
隐约有微弱的树枝断裂声。
沈镌白眸色忽地一沉,顾不得解释,将岑虞连着睡袋一起扛在肩膀上,弯腰就往帐篷外跑。
岑虞被他扛水泥麻袋似地扛着,脑袋朝下,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
凌厉的风雪冷得她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挣扎,“沈镌白,你有毛病吧——”
话音还没落的功夫,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离帐篷很近的一棵枯树,因为压了过多的积雪,拦腰折断,几乎一大半的枝干倒在了刚才岑虞睡的帐篷上。
龙骨架支成的帐篷,瞬间被压扁成一块易碎的布,埋进随着树枝倾泻下来的大雪里。
“......”
岑虞盯着颠倒的景物,瞬间噤声不敢呼吸,后背一凉,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你才有毛病吧。”
沈镌白喘着粗气,音调提高了好几度,“没事帐篷搭的离树那么近干什么?
不知道雪很容易把树压断?”
如果不是晚上他处理完剧组的事情之后睡不着,恰好出了帐篷看见那棵摇摇欲坠的树,后果他简直不堪设想。
他像是劫后余生的人,内心的恐惧让他失控,一时激动地没有控制住情绪。
沈镌白近乎粗暴地把她从肩上放下来,岑虞整个人裹在灰色睡袋里,仅露出一个脑袋。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回过神,只知道怔怔地看着他猩红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