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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胸前的军功章都被摘了下来,交给逐一来收的参谋,装入各自的遗书信封里。里面还有自己的几根头发、指甲或者别的纪念品。张云却没有把军功章交给参谋,他摘下来,别在方子君的胸前。方子君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向右——转!”队长粗犷的声音吼起来。唰——勇士们向右转。左臂上的飞鹰臂章一下子整齐地出现在女兵们面前。“出发!”——勇士们齐步走,远处的炮兵阵地开始密集射击,渐渐黑下来的天幕上弹道清晰可见。战争之神让黑夜变成了白昼。

方子君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冲上去,从队列当中揪住了张云。张云转过身,方子君扑到他的身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方子君火辣辣地看着他,张云一把抱住方子君柔弱的身子,干得裂缝的嘴唇覆盖在了方子君的红唇上。两个人抱得紧紧的,也吻得紧紧的,恨不得将生命融合在一起。方子君感觉不到嘴唇上到底是什么味道,伪装油膏、泪水、高度茅台酒、烟味……都掺杂在一起。

血腥味,渐渐在方子君的嘴里弥漫开来。张云没有喊疼,甚至没有任何表示。缓缓地,方子君被张云放下来。张云的嘴唇被方子君咬破了,渗透着血丝。

“等着我。”张云嘶哑着嗓子说出这三个字,转身追上了分队。分队上了三辆大屁股吉普车,在红土路上开始颠簸。远处,炮兵还在密集射击,火箭炮也参与了,如同蛇啸一般吐着死亡的信子。大地在震颤,因为战争的刚强力量。

“我会等着你!”方子君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

勇士们的身影消失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方子君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女兵们围上来试图安慰她,却也都是泪流满面……

张雷惊讶地发现礼堂后面的方子君泣不成声。此时报告会已经结束,女孩们上来让他们签名。他的眼睛追随方子君跑出了礼堂。刘芳芳挤过来,脸上兴奋得全是红晕:“你太棒了!”张雷还没回过神儿来。刘芳芳的眼睛火辣辣的:“给我留下地址吧,我要给你写信!”张雷犹豫了一下,看见人群外面的何小雨在用异样的眼神注视他,他说:“你去问何小雨吧,她知道我们的地址。”他挤出人群,快步跑出去。然而,礼堂外面早已没有了方子君的身影。

7

特种侦察大队的运动会别开生面,除了传统的田径项目,还有散手和飞刀等非传统的体育项目。耿辉是不敢让演习回来的部队闲着的,这种部队的特色就是精力过剩,一闲着就要出事。于是他赶紧组织了首届运动会,前面各个单位准备、选拔就要耗费很多精力,部队最看重荣誉感,所以都很认真;后面的比赛是一个精力宣泄的过程,也是展现特种部队风貌的一个机会。熟悉部队政工工作的耿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宣传最佳机会,于是军区《战歌报》和军报驻军区记者都被请到了现场。各级领导也是少不了的,还有兄弟部队的主官们。老爷子带着军区的各个部长们出席了,很是热闹——威风锣鼓队的开场,声势震天。200人的威风锣鼓方队,头扎红带,身穿迷彩服,大鼓大锣一声怒吼,迅速在观礼台前排开。咚咚咚,那么一敲,那么一喊,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将军们都笑开了怀。

散手比赛分成干部比赛和士兵比赛,不然不公平。陈勇这厮当仁不让地成了干部队冠军,出身少林俗家弟子,功夫还真不是吹的。斗志也是昂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老爷子看得眼花缭乱,连声叫好。他侧眼看着自己的警卫参谋们:“你们,谁去和他比试比试?”

乖乖!警卫参谋们面面相觑,都是练家子,陈勇的功夫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他们都是参军以后接触的格斗,而且这些年在机关混,动手的机会更少,这下可麻烦了。但是当兵的不能丢人。一个参谋脱下常服:“我去。”陈勇看见他戴着手套上来,摆个姿势摇头:“一起来吧。”底下的参谋们挂不住脸了。一合计,全都上去了——是你说一起来的!何志军冷眼看着,高喊一声:“陈勇!你长本事了?!”陈勇一愣,比武就是比武,他哪儿想得了那么多?老爷子挥挥手,示意何志军坐下:“你好好打,我看着呢。”

陈勇觉得没问题了,中将说让我好好打的!他就精神起来了,站在台子中央,四个参谋一人站了一个角。裁判一喊开始,四个参谋一起扑了上来。陈勇就地飞身,一个燕子摆尾,准确地踢在两个参谋脸上,落地的时候飞龙绞珠,起身先是一拳打在正面参谋的脸上,随即搭着他的肩膀起身,一个正后蹬,后面那个参谋也飞出去了。四个参谋起身,又扑了上来。陈勇越打越精神,连环出腿,左右开弓,如同在示范一对四的一招制敌。第三次把四个参谋都打倒的时候,老爷子喊停。陈勇在台子中央站着,稳稳收势。

“陈勇!看我不修理你?!”何志军站起来。陈勇脸上都是委屈,但是他确实怕何志军。老爷子满脸微笑:“好了!好了!好身手!参军以前是武术队的?”

“报告首长!不是!”

“你这个功夫从哪儿学的?”

“我参军以前是少林寺的。”

“和尚?”老爷子一愣。陈勇回答说:“不是,俗家弟子!”

老爷子点点头:“特种侦察大队真是藏龙卧虎啊!怎么着,何大队长,这个人给我吧?”何志军一脸不愿意,但还是满脸笑容:“副司令,我就这么200多人,您手下几十万部队,有的是高人。”老爷子想想,笑着说:“这个何志军,有宝贝自己藏着啊!”将军们哄笑。

“这样吧,人还是你的。不过作训部拿个计划出来,让这个干部给军区的格斗教官和侦察连长作轮训。”老爷子说。作训部长就起立:“是。”老爷子起身笑着说:“要你个人都舍不得。你何志军没少从我这儿要枪要钱啊!”将军们再次哄笑。

“走,随便看看。”老爷子说。何志军一阵紧张:“怎么?”

“你这些都是摆出来给我们看的。”老爷子说,“我要看的,是你不摆出来的。”

“首长都要去哪些地方视察?”耿辉小心地问。

“告诉你们,我还视察什么?”老爷子笑着说,“先上车,我上车再想。”

他们就都跟着老爷子下去,上车,运动会还在继续。

8

副司令带队,视察了食堂、油库、弹药库、车库等,管理确实是有条不紊。他满意地点点头,何志军和耿辉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老爷子又上了车。这次车出了大院,何志军和耿辉还在纳闷儿,坐在前面的老爷子对司机说:“去农场。”俩主官是被老爷子拉上车的,一来是方便介绍情况,二来是防止他们去通知要视察的单位。车到了农场,执勤哨兵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打电话给主任,话都说不利索了。主任匆匆带着警卫班在楼前站队迎接,老爷子下车也不上去,直接去看菜地、看鱼塘。一行将军校官看了菜地、看了鱼塘,老爷子还比较满意,跟个老农一样熟悉这些。何志军刚刚松口气,老爷子又说:“去猪圈。”

“报告首长!那儿,那儿比较臭。”农场主任赶紧说。老爷子问:“战士待不了吗?”主任不敢说话了。

“带路。”老爷子一句话,主任急忙带路。远远走近猪圈,主任在前面介绍着情况,突然脚底腾地一下,半条腿陷入了地下。他哎哟一声,土飞起半米多高。一个警卫参谋高喊:“陷阱!保护首长!”首长的警卫参谋和警卫员们哗啦啦拔出手枪,围成一个圆圈,将首长们围在了里面。何志军和耿辉的头顶都开始冒汗。半天没动静。老爷子吩咐:“过去看看。”两个参谋小心上前,脚下探着,小心有陷阱。砰!砰!响起了两声巨响,原来他们被两根尼龙线绊倒,隐藏在草丛里面的土地雷就被翻开了。何志军明白了过来:“这是模拟的步兵定向雷!别往前走了,有人把这里变成训练场了。”老爷子诧异地看着前面:“难道你们大队农场也有军事训练任务?”何志军也不是很清楚。老爷子下令:“再探!”

更多的警卫们走上去,探出来的有夹子、陷阱,还有名目繁多的定向雷什么的。有个警卫不慎踩在了一根绳套子上,被吊在了树上。老爷子认真地看着。

“猜到是谁了吗?”耿辉压低声音问何志军。何志军气得咬牙切齿:“你说呢?”

正说着,老薛从猪圈里跑出来:“哈哈!你自己安的自己踩着了吧?这次不喊我爷爷我不放你下来……哎哟!我的妈呀!”老薛吓得差点儿坐地上,眼前一群首长!

“这是你设的机关吗?”老爷子问。老薛急忙敬礼:“报告首长!不是!”老爷子还要说什么,远方传来一阵喊番号的声音:“一——二——三——四……”是一个年轻战士的声音,番号欢快带有朝气。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林锐满头大汗,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浑身绑着沙袋,背着背包、扛着木头枪跑了回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林锐正唱着呢,一看见眼前站着一道人墙,立即把歌儿吞进肚子里去了。一个急刹车就戳在首长们跟前,呼哧带喘地敬礼:“首长好——”

何志军怒骂:“林锐,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老爷子伸手制止他,走过去打量林锐。林锐站得很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厄运。完了,这下兵也当不成了!老爷子看看林锐的装束,看看他的满头大汗,伸手给林锐擦汗。林锐忍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乖乖!将军给列兵擦汗!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都涌了出来,但他就是咬牙不哭。老爷子从林锐手里拿过木头枪,颤抖着声音:“你就用这个训练?”

“是,首长。”林锐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哭出声。

“我给你们的枪呢?!”老爷子怒火中烧,转头对何志军怒吼。何志军敬礼:“报告首长!他犯了错误,是临时从战斗连队调到猪圈反省的。”

“什么错误?”老爷子问。耿辉想想,还是说了:“逃兵。”

“是真的吗?”老爷子看着林锐问。林锐哭着说:“是,首长。不怪大队长和政委,都是我自己不好。我当逃兵,自己跑回家了。”

“认识到错误了吗?”老爷子声音很柔和。林锐回答说:“是,首长!我想当兵,我不该当逃兵。”老爷子说:“认识到了就好。进去看看。”

林锐急忙跑在前面,指引大家通过陷阱区。走进猪圈的院子,老爷子看见林锐用来练习散手的自己做的木头人和沙袋,还有墙上的千层纸,纸上还有干涸的血渍。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的都是林锐劈碎的砖块和木棍。接着进了宿舍,老爷子看见林锐的床头、墙上贴的全是英语单词。床头的简易书架上是高考复习资料和军事书籍,随便抽出一本,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打开一看,居然还有读书笔记,写得密密麻麻。

“这是你看的?”老爷子问。林锐说:“是,首长。”

老爷子看向何志军和耿辉:“你们自己说,这个兵怎么处理?”

“明天,就让他回战斗连队。”何志军说。老爷子点点头:“都出去。”

将校们在院子里站成两排。老爷子走出来,拉着林锐:“我说几句话。”将校们立正。

“稍息。”老爷子说,“当逃兵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我们的士兵都还年轻,他们从家里来到部队都是来吃苦的。因为他是逃兵,所以我不表扬他,但是,因为他的这种反省精神,我尊敬他。我常常在担心很多,也包括在现在这样的商品经济条件下,我们的战士能否心甘情愿在军营奉献青春,能否为了军人的荣誉、军队的战斗力来自愿磨砺自己。现在,我找到了答案。我们的军队,由于有了这样的战士,不会战败!”

林锐站在那里看见人群后面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的老薛,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老薛眼巴巴地看着,对林锐笑了笑。将校们走了,热闹过去,院子里只剩下林锐和老薛。

“老薛?”林锐走到木然的老薛跟前。老薛木然地笑了。突然又蹲在地上哭起来:“18年啊!18年——我养猪18年,从来没有一个首长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啊——我也是个兵啊!我也是兵……”

林锐抱住老薛的肩膀:“老薛!你是个兵,你是最棒的兵,你是我最好的班长……”林锐抱住憨厚如同大树的老薛号啕大哭。老薛跟个孩子一样,哭声让满猪圈的猪都很奇怪。

9

军号刺破天幕,黑夜划开一道鱼肚白的口子,阳光就从这里洒下来。林锐戴好大檐帽,站在老薛面前。老薛也很正式地穿着几乎从不穿的常服,崭新的常服在箱子底下压出褶皱。他系着风纪扣,胡子也很认真地刮过,下巴泛青。背着背包的林锐庄严敬礼:“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农场三班集合完毕,应到一人,实到一人!请班长讲评!”

老薛庄严还礼:“讲评——稍息!——林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我班战士了!你将踏上新的革命岗位,望你不骄不躁,发扬在我班养成的优良作风,在新的革命集体创造出新的辉煌!”林锐和老薛一起鼓掌。猪们哼哼着围在栏边看热闹。

“下面,请班长喊操!”林锐高喊。老薛说:“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注意摆臂!立定!林锐,你要注意摆臂动作!一下到位,不要再下去找,明白没有?!”

“明白!”林锐吼道。猪圈院子不大,所以林锐走几步就到头了。

“向后转!正步——走!”——林锐踢正步。

“立定!向左转——跑步——”——林锐抱拳在胸。

“走!”老薛高喊。林锐冲着门口跑。跑到门口,老薛还没喊停。林锐回过头,脚步慢了。老薛高喊:“跑啊!没让你停,跑!”林锐咬牙,跑了出去。跑了好远,林锐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在风中流淌下来。他立正,转身。远处,老薛站在猪圈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林锐抽泣着,高喊:“老薛!我会回来看你的!”老薛挥挥手,林锐不走。林锐哭着喊:“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特种兵!”老薛哭了,全身都在颤抖着。林锐举起右手:“敬礼——”老薛还礼。林锐高喊:“礼毕!”两人的手同时放下。林锐给自己喊口令:“向后转——跑步——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标准。他知道,他的班长在看着他。所以,他要全都做得非常标准。林锐高声唱起了歌儿:“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林锐一直唱着,唱的声音很大。他知道,老薛一定能听见。无论他跑多远,老薛也一定能听见。

10

方子君在礼堂上的泣不成声一直困扰着张雷,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子君在他面前总是这么忽而柔情,忽而伤感,忽而又不能自拔。他喜欢这个比自己大的女孩儿,这种喜欢带有挑战的味道。张雷不是没谈过恋爱的那种傻大兵,相反,在他入校以前,他的感情生活还很丰富。他和军部女子跳伞队的那朵“第一伞花”之间的感情,虽然因为“伞花”退伍而逐渐淡化,但是远远比不上他后来和通信连的副指导员之间的感情纠葛动人。只是因为父亲的干涉,再加上那个女干部不得不嫁给在她老家与她有娃娃亲的男人,所以才没有结果。从小他就喜欢挑战,挑战一切极限,这可能是伞兵家族的遗传,反映到他的感情生活里,就是喜欢挑战比自己大的女孩儿。他几次想告诉刘晓飞自己的烦恼,又怕刘晓飞沉不住气去问何小雨,最后反馈到方子君耳朵里弄巧成拙,也怕别人认为自己自作多情——毕竟,这不过是一种感觉。所以,还是压在心底了。

到了周末,他和刘晓飞进城了。到了市区,就各自分手了。刘晓飞去军医大学,他则去军区总医院。他到了妇科一问,才知道方子君今天不值班。值班护士很关心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那个脾气怪异的方大夫的什么人,他则只是笑笑。打听清楚了方子君的宿舍,他径直去了。走进宿舍楼,就听见吉他声。张雷这种货色当然是在部队少不了弹吉他的,听着就知道弹得还不错。接着是两个女孩唱歌,唱的是那部电视剧《凯旋在子夜》的插曲《月亮之歌》:“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张雷愣了一下,对这个电视剧他也很熟悉,当然也很喜欢。他顺着歌声走过去,门虚掩着。果然没猜错,里面是方子君,还有另外一个女兵,年龄比方子君小,没穿军装上衣,看来是她的同事。

张雷站在门口,听着歌声。和很多年轻军人一样,他痛悔自己没有赶上那场刚刚结束的战争。当哥哥牺牲的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他悲痛欲绝,但是妈妈寻死觅活也不让他参军上前线为哥哥报仇。高中毕业后,在父亲的默许下,他投笔从戎,却已经无缘那场逐渐逝去的战争。那场战争留下无数的故事,张雷家的故事就是其中一个。所以他对关于那场战争的一切都很敏感,包括文艺作品——《月亮之歌》也是这样。看着方子君洁白如玉的侧面,他突然读懂了掩藏在这个女孩儿内心深处的很多东西。不仅仅是年龄比他大的原因,经历过战争的人总是和别人有差异的。唱完了,方子君对那个女兵说:“第二段你合音不太好,要注意感情的铺垫是慢慢进入的。你体会一下,我们再来一次。”

张雷轻轻敲门。方子君喊:“进来!”张雷推开门。方子君看见居然是他,惊讶地站起来,吉他一下落在地上。张雷忙笑:“是我,不是特工队!”那个女孩儿站起来:“哟!方大夫,是来找你的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再练找我。”女孩儿走了,屋里只剩下方子君和张雷。方子君问:“你来干什么?”张雷问:“我为什么就不能来?”是啊,方子君也一愣——你为什么就不能来呢?张雷去捡吉他,几乎在一瞬间,方子君错开一步,挡在写字台前。张雷一愣,接着又笑:“怎么了,我帮你捡东西。”

“没,没事。”方子君掩饰道,藏在身后的右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相框,立即将相框倒扣在桌子上。张雷笑着把吉他捡起来,调好弦:“其实,你可以换个和弦。”接着,他自己弹起来:“你看,这样就好多了,当然技巧也要难一点儿。”他弹着弹着,突然觉得这个吉他有几分熟悉,低头一看,吉他箱上有一个飞鹰的手绘图。他一激灵,站起来,将吉他举到面前看。飞鹰下面,是一行古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争战几人还。”下面是签名:“子君战友留念张云。”张雷抚摩着吉他,手在颤抖。这是哥哥刚刚参军的时候,妈妈送给他的!家属院距离军部侦察大队很近,他从小就跑习惯的,哥哥参军以后他更是经常往那里跑。这把吉他,哥哥弹,哥哥的战友弹,他也弹。他不可能不熟悉,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哥哥的味道……再抬起眼睛,已经满脸泪水:“你……和我哥哥很熟?”

方子君的脸,白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11

“告诉我。”张雷的泪水从未这样流过,自从哥哥牺牲以后,他以为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方子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是他的……亲弟弟!”张雷一字一句地说。方子君深呼吸,眼泪却流了下来。

“告诉我,我哥哥的事情……”张雷看着方子君的眼睛。方子君却躲开了。张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告诉我!”方子君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渐渐停止了:“你放开我,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张雷如同触电一般一下子松开手。方子君反手拿出相框:“你自己看。”张雷一把抢过来,照片上是前线的密林前,穿着迷彩服的哥哥和方子君的合影。

“你和你哥哥……真的很像。”方子君哽咽着说,“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他!不是他!”

张雷看着照片,看着吉他,看着方子君:“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方子君反而坦然起来,“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是飞鹰的女人。”

“这不是真的!”张雷痛苦地喊。

“这是真的!”方子君哗啦一声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盒子,打开,把东西都倒在桌子上。张雷看见了——两个伞徽、一等功勋章、飞鹰臂章、哥哥的信、哥哥的口琴……

“这是真的。”方子君平静下来,“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不——”张雷退后一步,“我哥哥的信中从未提到过你!”

“那是因为战争还没结束!”方子君说,“我是他的女人,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我爱他,我只爱他一个人!”——张雷慢慢后退,吉他和相框都落在地上:“这不是真的——”张雷高喊一声,夺门而出。方子君站在屋里面没动,听着脚步声跑远。泪水渐渐流过她白玉无瑕的脸颊,她慢慢地跪下来,抱着肩膀无声地抽泣——面对着一地的相框玻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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