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行刑,王家人狼哭鬼嚎地毙命刑场。那血腥气尾生不想让醉之看见。醉之也很懂事,没有问爹娘。他抱着当康崽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上等着被遣返,瞧着尾生太子送的那些东西发呆。当康崽子黑乎乎的毛色映得他那身孝衣更素净了。就这么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醉之是不是瘦了,好像轻了一些。醉之怎么哭了?”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叶先生的声音,一睁眼已经在叶泫芝肩头。“阿娘。”他手指着,向马车的驰道上,“阿娘浑身是血。”
小鬼君转世的醉之向来看得到这些东西,不分梦醒。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有时甚至因为鬼魂面孔过于清晰分不清人与鬼。恰如此时。他母亲被黑白无常押着,哭喊“我的儿,你自己在这世上可怎么活……”,醉之也听见了。叶泫芝不忍他母子分离,挥手示意那二差稍等片刻。黑白无差焉敢不从。王夫人也知自己即将被押解冥府,脱了束缚后紧奔来,抱着醉之先是哭泣,醉之去擦拭母亲的泪,却穿空而过。一时悲情更盛。王氏强忍悲切,与醉之道,“我的儿,你要和叶先生戚先生好好学本事,一生从善树德,宁可只做个平凡书生,万勿走你父亲的老路。”又觉此事甚遥,“以后娘不在身边,你可要三餐按时,勤锻体,勤读书,保重自身……”
“母亲,你也要保重,儿子没用,不能孝顺您了……”
生离死别,总归是人鬼殊途。
醉之送别母亲,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叶泫芝换了湿了一片的衣裳,将熟睡的醉之护在怀里,“小七,你去告诉冥府,别再让这些“人”出现在醉之眼前。”
“我也是这样想。”七空子抚了抚醉之的头,蹙眉心疼道,“这孩子真是命苦。唉。可又有太子为其开路,也不知幸或不幸。”说罢,便回了冥府,此处不提。
大抵是心有灵犀,将出西华城时,醉之悠悠醒了。薄奚尾生从怀里掏出他最喜欢的梅子糕,看他吃得狼吞虎咽。醉之的小手拽住尾生的衣袖,怯生生地问,“尾生哥哥,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会见到的。”薄奚尾生从身上结下一枚紫玉佩,鹿韭图样,“这个你收着,日后若有所需,尽可开口。”
小醉之一手拿糕一手玉佩,眼泪滴滴答答,扑进尾生怀里。“我长大以后,不会像我爹那样。我会做一个大英雄,救万民于水火。”
“好。以后,我们醉之会做一个大英雄。”
西华城门很快到了,守卫识得太子随从,恭敬地放行,余下的路,薄奚尾生发了公文下去,令各处不得阻拦,尽可给予方便,有叶泫芝与七空子在,他也并不担心醉之安危。
“尾生哥哥,再会。”醉之挥舞着告别,极用力。
瞧着马车渐远,“醉之,保重。”他喃喃道,“我啊,天上人间,还是不能毫无束缚。”薄奚尾生停在原地许久,天都凉透了,才勒马回头,披着月色回瀚宁宫。
这两头同月不同路,各自奔赴,不知重逢之远。
七空子走了一趟冥府回得很快,木夫人或说易珍袀——领了上面东岳大帝的旨意,随之同归。大帝闻七空子后道:“冥府所辖众多,本君已下了旨意,但难免力所不及,仙君便随意领了个鬼君去,孤魂鬼差谁也不敢近身。”
七空子便点名领了她。不为别的,只为孟无湘。尽管他来去匆匆,但总有人记得——记得他的恩情,也记得他如何离开。
此刻易珍袀在驰道旁的驿馆里,守在醉之的屋子外,伏在撒下月光的窗前凉亭,尽量避免与七空子对视。一直相对应的是里头灯火如昼,叶泫芝陪着醉之用晚餐,瞧他把最后一勺绿豆粥就着酸豆角嚼咽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醉之碗边那只当康崽子也吃着同样的东西,汤足饭饱,翻过肚皮打了个饱嗝。
洗漱一番,最后一口漱口水吐尽了,小醉之接来叶先生递的软巾拭了面,方才抱了小当康在叶先生身旁就寝。
叶泫芝随手一挥熄了灯,整个屋子便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与他哄睡轻拍小醉之的声音。
“还请大郡主看护好小公子。”白白站了一个时辰,见里头熄了灯,七空子后退拱手,留了这一句,不等回答,便回了客房。
易珍袀独立原地,却不知此来是为“继承父志”该现身还是隐匿行踪——她早是个鬼了,并无实体,若以凡人体感,必定是虚无而又冰冷,体弱的还会接连困乏发热,总归是不详。她刚迈一步,却见有个提着头浑身是血的小童子走来,一身囚衣,脖子上碗大的疤,似在寻人。今晚满月,月光所照之活物皆有投影,而这小童子并不例外。
“也不知是人是鬼。”她暗忖,瞧他走向醉之公子所在靠近,喊住了他,“小鬼,你叫什么?来此为何?”
小童子竟也看见她,他将手中头颅紧了紧,似乎有些紧张,“姑娘好。我叫王丹梦,来寻我家大公子。”他顿了顿,似祈求般,“您能发发善心,帮我将头颅安上去吗?它会自己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