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踪/文
第35章
*
“你的意识会变成一张精密的精神网, 闭上眼，只要你想看到，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分解成数据光影, 而且还会为你所用。”男人的手搭在姚凌舟瘦小的肩膀，轻轻握住，道, “它是你的天赋。”
“小舟，告诉唐叔叔，你现在看见了什么？”
深海。虎鲸。人类。
十三四岁的稚嫩面庞上满是苍白的细汗，姚凌舟隽秀的眉峰靠拢在一起,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妹妹被庞大的虎鲸攻击, 她几乎只能毫无章法地自保。
海藻般的漂亮鬈发在深海里大片大片地散开，将中间那张小巧美丽的脸颊映衬的惨白，她睁着洋娃娃般的大眼睛，瞳底戾气乍现。
完全不符合她十一二岁的天真年纪, 身形更是幼小的如营养不良。
可她却一掌将攻击她的虎鲸巨鳍生生拍断。
虎鲸痛呼出声, 那种空灵的音色质感里掺杂着令人恐惧的凶狠。
……筱筱。
那张小孩子的面容在此时竟然变得异常清晰。
凌筱筱。
“扑通！”
“咚！”
一道同为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影子从虎鲸的另一面出现，他坚决地张开手臂, 将凌筱筱拥在怀里，打算用后背抵挡虎鲸气愤地攻击。
但下一刻, 就在虎鲸硕大的身躯要撞上他们时, 一个男人却从天而降, 用相同的姿势护住了他们两个。
就这么可笑地相互叠加，像俄罗斯套娃。
但姚凌舟丝毫都笑不出来。
他们平日里应该会喊这个男人封叔。
姚凌舟记不起，随即只听一道爆炸般的巨响。
“轰——”
男人后背被重重一击, 嘴里瞬间喷出血雾, 在深海里还没渲染成艳丽的色彩, 就被游动的虎鲸重新搅回成深海颜色。
在他身上的数据光影渐渐弱下去。他死了。
会被带回来重塑。
“小舟，” T 柔声道，“你非要在封启死了之后，才能学会运用你的能力吗？”
姚凌舟弯下腰，未睁开眼睛的脸上已全然是惊惧：“……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
深海里的男孩儿狠狠推了凌筱筱一把，想让她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而他自己便毅然决然地冲向虎鲸，毫不畏惧。
他甚至在自己周身快速运转的数据光影里对姚凌舟说：【凌舟，没关系】
他知道在姚凌舟的眼下，此时他们都是些什么状态。
是人类，也不是人类。
更像是被满身数据环绕的机械假人。
凌筱筱褐色的大眼睛精准地捕捉到姚凌舟的“视线”，说：
【哥哥，别难过】
虎鲸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姚凌舟的肩膀在颤抖，手脚冰凉，他做不到，但那张精密的意识精神网却在瞬间“抓住”了凌筱筱和男孩儿，将他们硬生生地从深海的虎鲸口中拖了出来。
……
他满目紧张，甚至欢喜地去看，却看见男孩儿的四肢全不见了踪影。
而凌筱筱更是从腰部以下就没有了人体组织。
他们痛苦地匍匐在地，满嘴鲜血。
他又失败了，第 256 次无法将他们完整地带出来。
T 叹息：“怎么还是没有掌握好。”
“不过没关系小舟，咱们可以继续试，或者……”
他被重新研究。
*
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救援直升机与装甲车全像是有人指使一般运转起来。
温阅见状，也不管到底怎么回事，当机立断：“在此地正在实行保护的军人，现在开始救援撤离！快！”
姚凌舟觉得什么都听不清，看不清，耳朵和眼睛都像是被什么遮住了。
好像是血。他无法保持太过清醒的意识，而且嘴巴里的腥甜味道越来越多。
“嗯……”姚凌舟又不自觉地闷哼，下意识伸手放在嘴边，满手的模糊鲜红。
“凌舟。”唐数的声音里满是惊吓，伸手就要去扶。
姚凌舟却踉跄着后退一步。
“吼！”大猫本就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此时再察觉到主人周身无意识散发出的敌意，疯狂地朝唐数嚎叫。
有地网覆盖的地面不受控地震颤，姚凌舟模糊的视线下，似乎看见它也已经有了向两边毁坏裂开的趋势。
一道直径足有一米的藤蔓高高扬起，朝这块目前看来似乎还算安全的地方狠狠砸落。
常春藤的目标是这些飞机与装甲车！
它们果然有智慧。
姚凌舟猝然抬手，强行稳住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产生的颤抖，微握轻挥，那些即将要被击碎的空中直升机变成残影一闪，刹那便换了位置。
像身姿挺拔严格服从命令的军人，继续静等下一步的安排。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真切地看到了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
他们看向姚凌舟的眼神有无数种情绪。
震惊、不解、疑惑、欣喜、惧怕……
但无一例外，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接近他。
——它是你的天赋。
天赋。
嘴巴里依然有新鲜的血液涌出，姚凌舟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要不保，疼得要命。
他心想，去特么的天赋，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天赋，就只是一种污染。
精神污染。
而首先受到污染的就是他自己。
“凌舟……”
“T 。”姚凌舟听不清谁在叫他，声带也像是被损毁掉，只能异常艰难才能发出难听的嘶哑，但他仍然说出了这个名字。
唐数不知道是着急他的伤势还是怎么，下意识应：“嗯？”
话落，他向姚凌舟伸过去的手顿在半空，僵住了。
“Z1 基地保不住了——快撤离，能救多少是多少！”远处不知道是谁嘶吼出声。
空中飞机平稳降落，任何人都不敢耽搁，前方军火不断，他们几乎螳臂当车地在和有备而来的常春藤污染物奋力对抗，给后方实施救援撤离的人创造出能够抢夺出生命的有限时间。
姚凌舟再也站不住，身体沉得要命，訇然朝后倒去。像秋风中的落叶，不知归处。
赶往这里的纪寻只觉脑子嗡地一下，顷刻间忘记呼吸，周围一切嘈杂都离他远去。
静止，沉默，只有瞳孔深处那道薄弱的身影沾满血污，不受控地倒下。
他大脑空白，任何事情都无法进行思考，只腰背绷紧，犹如发怒的猎豹般朝前扑去。
膝盖重重地撞向地面，纪寻在最后一刻把姚凌舟拥入怀，手忙脚乱地看他身上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双手颤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姚。姚……”
姚凌舟并没有陷入昏迷，他的意识很清醒，而且周遭的一切看的也很清楚。
只不过他们的显现不是以人类或者物体的方式。
无数道数据光影明灭。
精神污染天赋还在继续。
姚凌舟“看见”纪寻眼眶通红，抱着他都要哭了：“姚……你别这样。我害怕……”
他突然觉得心底有点泛酸发软，用尽力气将脑袋往纪寻怀里塞了塞，无意识地低喃：“纪，寻……小狗。”
“我在，我在。”纪寻凑近他，颤声，“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别睡。”
姚凌舟的声息轻得几乎要听不见：“直升机，装甲……路线设定，是，国防总部。”
纪寻听明白了：“好。”
他隐忍着音色问：“你会有事吗？”
过了许久，地网面都出现了不可磨灭的裂缝，姚凌舟才无声回答：“……不会。”
纪寻喉结剧烈地滚动，强行压下疯意，冷静应下：“好。”
他把姚凌舟抱起来，暂时交给刚才看姚凌舟倒下快吓傻了的温阅：“照顾好他。”
说完转头去找唐数。
目前怎么看怎么都不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时候，但他的理智在看到姚凌舟倒下的那刻便已如数崩断。
他不是个合格的军人，更不是个合格的上校。
但是，他想起，他以前本来也不是部队的人。
唐数已经不见了。
温阅和在场的人全部都目睹了姚凌舟只是在原地闭了会儿眼抬了下手，便让上千辆飞机与装甲车同时出现。
他还处于震惊状态，被纪寻交代照顾好姚凌舟时还感到了一股无所适从。
心想大哥会不会在闭眼的时候说句“温阅给我死”，他就直接嘎嘣死了啊？紧张害怕的不敢眨眼睛，一直在心底默念，我是好人别让我嘎嘣就死。
所以看纪寻离开，他也只是以为队长又要去帮宋添他们对抗污染物，为救援争取时间。
布迟忆在另外的地方安排行动，身边还带着个凌筱筱。
也不知道有没有耽误进程。
温阅心惊胆战地抱枪直盯着姚凌舟，以防突发情况，看见唐数从另一边出来，一颗直吊着的心刹那间落回去了些。
“你从哪儿回来的啊？刚才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唐数面色有些苍白：“没去哪儿。”
他看了看姚凌舟：“凌舟怎么样了？”
“好像不太好。”
“现在缺人手，这里快沦陷了，你快去帮忙吧，”唐数认真道，“凌舟这儿有我看着，一定会不辱使命等到你们回来。”
姚凌舟这个情形，应该被率先安排撤离，但他的情况方才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人的眼神里所含的情绪各异，但却没有人敢上前接近。
现在是污染物横行的时代，谁知道姚凌舟是救人的神还是害人的污染物呢。
反正他绝不再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所以姚凌舟只能等队长亲自实行护送。
温阅抬眸静静地看向唐数，不知道为什么，在唐数说完那些话的瞬间，他心底竟然下意识涌起了一股抗拒。
他不想要唐数和姚凌舟单独在一起。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唐数失笑：“我和凌舟是五年的好朋友，温……阅，我难道不该被相信吗？”
温阅握紧了手里的枪。
“呜呜呜呜——会开装甲车的人在哪里啊？！现在有车有飞机了，为什么还走不了！”沧桑惊惧的男人声音再也受不了眼前的血腥地狱，害怕地捂住脸绝望大哭。
“唐先生，寻哥把大哥交给了我。”温阅在嘈杂中道，“我要严格遵守命令。”
唐数毫不退让：“温上尉，我比你更了解、也更关心我的朋友。”